慢慢的,我只覺得自己離家裡那個“我”越來越遙遠,到最後連感官都變得模糊無比,好象有一道屏障無形中將橫亙在我們中間,將我們徹底分隔開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眼前的世界變得灰暗起來,一群小孩子們每天圍繞在我和姐姐中間,對我們十分地依戀。聽著他們發出一連串銀鈴的笑聲,木偶般陪著他們嬉戲,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我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小孩子陪伴著我與姐姐,隨著時間流逝下我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楚,好象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空白段,空白到我的記憶開始缺失,我只能被動麻木地陪伴著這群小孩子,與他們再無半點陌生感。我想開口問這群小孩子,但是辦不到,我知道他們也不會告訴我這些。
我的思想已經徹底陷入遲鈍中,忘記了思索,隱隱中我感覺自己丟失了一些生命裡極為重要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我無從知曉,試圖去回想時就會覺得心裡一陣陣空蕩蕩的失落,伴隨著失落地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連眼角都有些酸澀……
後來我連林中那個明顯比其它小孩子大上許多的女孩子也不認得了,只覺得她面容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但她到底是誰我根本想不起來。
日子如死水般波瀾不興度過著,這種恍惚的時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以為會永遠這麼過下去時。忽然有天桃林的平靜被人打破了,三三兩兩來了幾個大人,他們中間還牽著兩個腳步虛浮,神色萎靡的小孩。
我們就在桃樹上,但是大人們對我們視而不見。我身邊那群小孩子們臉上天真的神色陡然消退,變得猙獰扭曲起來,憎惡、仇恨、悲哀、絕望等種種情緒糅合在一起,浮現在小孩子們的臉上,他們眼裡燃燒起一股憤怒的火焰。
幾個大人在桃樹下燒著黃紙點上香燭嘴裡還唸叨著什麼,還朝桃樹不時磕著頭,持續了許久後等香燃完了他們拿著鋤頭與鍬之類的東西,小心翼翼挖掘出一株株桃樹,在桃樹上纏上紅布貼著符咒,接著將桃樹不知道運往到哪裡。
“房子沒了……”我聽到其中一個小孩子叫了聲,接著感覺腳下忽然崩塌,桃花紛舞溫暖如春的場景消散得無影無蹤,小孩子們發出一陣陣驚恐的叫聲,接著他們的皮膚迅速變得發青嘴唇發紫,臉色如死灰般難看到了極點。他們一個個模樣突然變得醜陋起來,不再是先前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他們相互摟抱在一起,身子瑟瑟發抖著。失去了溫暖的屏障不時有寒風吹拂,我打了個哆嗦也覺得冷到了極點。
幾個男人移走桃樹後相互說了點什麼,然後匆匆離去似是一刻都不想在此處多呆。最後只剩下一箇中年婦女和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還停留於此,這三個人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我知道自己應是認識他們,但是遺忘了。
小孩子們牙齒“咯吱”打起顫來,眉毛與臉上都凝結出一層層冰霜,身上也冒著寒氣,他們似乎十分的冷,在原地驚叫連連最後都朝著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不停簇擁來,摟抱在我們身上,登時間一陣陣寒意順著他們身子朝我湧來,冰冷到了極點。
“哇哇……”小孩子們哭泣起來,聲音如同夜晚遊蕩的貓叫般糝人,又如同破鑼似的嘶啞難聽,一陣接著一陣,尖利的聲音直接刺入我腦海最深處,我只覺得頭部巨痛無比,好象有數萬根鋼針朝我腦袋狠狠扎著,我痛苦地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著,嚎叫著,擺脫了小孩子們的束縛,另外一個女孩子似也在忍受著這般折磨,抱著腦袋哭嚎……
哭叫聲愈加淒厲,如同**大海般連綿不絕地從四周湧來,而我們就是這大海中心的一葉扁舟,在狂風驟雨中飄搖動盪不止,也許下一刻就會徹底散架……
小孩子們哭喊聲似是根本不會中止般,越來越浩蕩,彷彿取代了世間的一切成為天地中唯一的聲音。我如遭一陣陣雷擊般痛苦不已,身子在地上痙攣著,我痛苦得想要立刻死掉,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當成球一叫踢得遠遠的……
我朝著場中那個中年婦人滾去,試圖求救,但我滾到她腳邊她依然毫無所覺。我看到那對少年男女七竅中突然開始流血,是黑色的血,並且他們身子也跟著搖晃起來,中年婦人神色變得驚恐起來,緊緊摟著少年男女,並將糯米之類的東西朝著他們身上與周圍地上撒著,將他們包圍在地上糯米形成的圈中,嘴裡不斷大聲呼喚著什麼。
“藍伢,娟娟,回來呀……我的伢,回來呀……”嗚咽的風聲響起,將淒厲的呼喊聲傳得老遠老遠,接著那對少年男女呆呆愣愣地開著口回答,“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忽然感覺腦中的巨痛減少了一些,腦海中也恢復了幾絲清明,似有什麼東西開始將孩子們哭泣聲阻隔在我耳朵之外,不由疑惑地望著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又拿出幾件衣服綁在新鮮的桃枝上,迎風招展著,呼喚著,地上冥紙的餘燼被風襲捲起來,飄蕩到中年婦女飽經風霜的臉上,兩髯處更是有些微微的斑白,像是染上了霜。“藍伢,娟娟,回來呀……我的伢,回來呀……”
“回來了,回來了……”
這兩種叫聲在場中此起彼伏,前者喚起來悽慘痛苦還因喊得太急不時伴隨陣陣咳嗽,後者應答得有氣無力,像是遲暮老者在微微嘆氣。我卻在那一應一答中腦中疼痛逐漸減少,身子也不由主地飄了起來,朝著那對少年男女,我忽然覺得他們才是我避風的港灣,才是這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明。
眼看著我就要飄過去,那群小孩子們放聲大哭起來,伸出無數隻手來拉住我和姐姐,力氣驚人到了極點,將我一點點朝他們拖著,剎那間孩子們的哭嚎聲蓋過了中年婦女與少年男女呼喚應答聲。
中年婦女喚著喚著,聲音忽然變了調,她驚恐地盯著場中好象看到了什麼,喉嚨處發出“咕嚕”的聲音,身子也癱軟在地篩糠似的顫抖起來。所有的小孩子都惡狠狠望著中年婦女,像是惡狼在盯著待宰的羊羔,也許下一刻就要衝上去擇人而噬。
中年婦女在地上顫抖了良久,嚥了口唾沫不知為什麼又鼓起了勇氣,顫抖著手緊閉上眼朝四周撒著糯米,嘴裡再次呼喚起來,只是聲音變調顫抖得厲害,也微弱了少許。
“藍伢,娟娟,回來呀……我的伢,你們回來呀……找到回家的路……莫走丟了……”
小孩子們一步步朝著中年婦女圍攏,將她與少年男女緊緊包圍在中間,嘴裡“哇哇”地哭得萬分淒厲,中年婦女明顯也聽見了,臉上每塊肌肉都在抽搐。
“回來呀……回來呀……你們莫害我的伢呀……你們都是爹孃生出來的……為什麼要害別人的伢呢……”
“我曉得你們有怨氣……但好多事情是沒得辦法呀……但凡有一點辦法……你們父母怎麼會丟棄你們呢?”
“過不下去呀……是真的過不下去呀……你們都是懂事的伢……你們也曾有爸爸媽媽,你們也造孽……”
中年婦女哭泣起來,邊呼喚邊絮叨些什麼,她哭得十分傷心,傷心到似是忘記了恐懼,泛著淚花的眼望著小孩子們也少了幾分恐怖,多了一絲憐憫與柔和。
小孩子們怔住了腳步,互相茫然對視著,他們眼裡少了幾分兇厲,呈現一片茫然不,甚至連哭聲都停止了。我聽到有個小孩子十分疑惑道:“爸……爸?媽……媽?我們……也有嗎?”
“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他們從沒有來看過我們呢?為什麼呢?”
“我們沒有衣服穿……沒有房子住……我們好冷好冷……以前被人蓋起的房子又被你們拆了……又沒有房子住了……一颳風下雨那叫冷啊……”
“嗚嗚……冷啊……沒人陪我們玩,大哥哥,大姐……你們不要走……我們的爸爸媽媽呢?”
中年婦女跪坐在地上“嚶嚶”哭泣著,似是完全聽不到小孩子們疑惑的聲音,她依然在呼喚著自己兒女的名字,碎碎唸叨著一些桃子山不堪回首的往昔。
小孩子們突然變得安靜起來,靜靜聆聽著中年婦女的訴說,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臉上泛起了淚水,打溼了他們稚嫩的面部,一股濃郁的哀傷瀰漫在空氣中。
隨著中年婦女的呼喚聲,許多我不經意遺忘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湧來,那些記憶的斷層與空白也銜接起來,我忽然認出了中年婦女,也認出了她身邊的少年男女。我忽然明悟了許多事情,但已由不得思考身子不由自主升騰起來,朝著那個七竅流血的小男孩衝去,我聽到帶我來的小女孩疑惑地喃喃自語。
“我們也有……爸爸媽媽……他們現在……又在哪呢?”
“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你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用思想這麼回答她。
“死了……爸爸媽媽死了……我們也死了……好多好多年了……那麼……我們還在這裡苦苦等待著什麼呢?我們還……執著什麼……”
“大哥哥……大姐姐……對不起……我們只是太孤單了……”
這是我衝向那個小男孩身體時,聽到最後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感覺自己意識不斷陷入清醒與迷糊間轉換著,似是做了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夢,夢到一些本該死去很久很久的親人朋友,我在睡夢中不斷流下淚水,只覺得悲從心來,難以承受……
當我清醒之後,**與姐姐守護在我的床頭,姐姐看上去僅僅是面色有些蒼白而已,離奇的是她的腿好象並沒有折。當我問起這一切時**矢口否認說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情,我這些天一直在發燒她給我請了假,她也根本沒有去過桃子山。我問起姐姐她則說記得自己好象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境中有我,但其它的她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也許一切只是個亢長無比又有些離奇的夢吧,連回憶起來的我也無法分辨到底先前是夢境還是現實,但人又怎麼可能分成兩半呢?
許久後當我把夢境中的一切**告訴時,她沉默了半晌,認真地對我也對姐姐說:“無論以後如何,藍伢你們都不要忘記自己是誰,更不要忘記自己親人是誰,牢牢記住這一切,你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才永遠不會迷失了自己……”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