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有鬼》 秋白蓝雨

從雙手處傳遞而來的觸感告訴我,那根本不是什麼樹根,而是隻人手。

一隻褶褶皺皺,摸上去像是風乾不知多少年的橘子皮,又像是在一堆蛇蛻下來的死皮,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粗糙意味,讓我心頭也跟著一片冰冷起來。

許多斑駁陳舊的以及忽然從記憶深處湧來,我依稀記得在自己尚且年幼時,**當時還在人世。當我每次去堂哥家玩耍時,她都會顫顫巍巍地朝我走過來,伸出枯槁無比的右手,手上密密麻麻全是褶子,然後慢慢撫摸著我的腦袋、臉頰,那是種說不出的感覺,每次都讓我脊背發涼的同時身上也會悄然出現一層雞皮疙瘩。每次我抬頭望著**那張佈滿皺紋,彷彿皮膚被人深深摺疊在一起蒼老的臉龐,我都會覺得十分恐懼。即便她臉上掛著慈祥的善意笑容,我也會不由自主產生恐懼與驚惶,恐懼她的模樣,更恐懼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她那樣,恐懼生命中那些無法逆轉的蒼老……

而此時在這黑暗無光的老屋裡卻出現這麼一隻老手,深深隱藏在黑暗中,我心中勾勒出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站著一個老人,正惡狠狠望著我們的畫面……剛泛起這個念頭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好似身上所有的毛孔都朝外冒著涼氣。

這是誰的手?又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身邊的呢?

電光火石間我不知道為何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蒼老的臉,這些發白甚至已經泛黃的回憶早已模糊,模糊得我都不確定是否曾經發生過,此刻卻又如此清晰。

我如同被毒蜂蟄到般瞬間驚醒從地上彈了起來,伸手抓住黑皮就朝堂屋後飛退著,黑暗中彷彿無頭蒼蠅般胡亂地撞著,我腿顫抖得厲害又不得不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恐懼,我忽然發現若真是有什麼在屋裡我們幾乎無處可逃……

“餘藍,你搞什麼呀!”黑皮被我拉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不滿道。

我驚恐地連話也說不出來,雙腿更是發軟得厲害,幾乎是拖著黑皮退到了堂屋深處,接著身體撞到了桌子上,……

“咔嚓”一點細微聲響後,廚房裡忽然亮起了一簇幽幽的火光,火焰在空氣中跳躍了半晌變得穩固起來,虎子雙手握著煤油燈轉了出來,欣喜道:“幸好老子帶了火柴哈,……鬼呀!”

燈光將原本黑暗的堂屋照得通明,我分明看到在大門口蹲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正幽幽地望著我們,面容十分醜陋恐怖,眼裡似是還暴射出精光,我驚恐得頭皮瞬間發麻,伸手在身後桌子上胡亂摸索著,試圖找出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接著我摸到一個似是匣子般的東西,上面蓋子已經打開,我從裡面掏出一個類似木頭之類的東西緊緊捏在手上,剛揮舞一下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那老頭就不見了蹤跡……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發現堂屋空蕩蕩的根本什麼都沒有,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黑皮與虎子仍然癱軟在地上大呼小叫著。

“鬼……鬼呀……”

油燈跌落在地,火焰搖晃了幾下眼看就要熄滅,甚至有少許液體流了出來,我聞到一股濃濃的煤油味道。

我嚥著唾沫一步步退到他們兩人邊上,伸手檢起地上的油燈努力不使它熄滅,此時這點微弱光芒是唯一能令我心安的東西,我始終覺得暗中有人在惡狠狠盯著我們,那種目光如有實質般鋒芒在背,令我後脖子上。

我再低頭一看手上捏的哪裡是什麼武器,分明是塊神位,木料十分古老,有一種滄桑的意味,正上方有幾個豎體大字—本家鎮宅,中間橫寫著劉公老大人之神主,左右下側還寫有好象是字與姓之類的繁體字,我無從辨認。

我們村全姓餘怎麼供奉的劉姓人神位?頓時我覺得迷惑不解又覺得實在是晦氣無比,好象捏著塊火碳似的將其“砰”然扔在地上,堂屋中忽然多出個人影來,我定睛一看正是先前那個瘦得厲害的老頭,他半蹲在地上眼裡的血絲在昏暗光線下十分明顯,嘴裡還朝外流著涎水不時吞嚥著什麼,臉上的表情似是在笑又帶著一股貪婪,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虎子和黑皮嚇得齊聲哀嚎,相互摟抱在一起閉著眼睛身體瑟瑟發抖著,老頭像狗似地朝我們爬來,嘴裡還不停咂巴著。

我眼睛瞪到了最大程度看著老頭一點點爬了過來,陣陣轟鳴聲在腦海裡響起彷彿身體所有的血液都匯聚在頭上,我感覺到眼前一黑陣陣暈厥感湧了上來,但離奇的卻沒有昏過去,腦海中依然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定定地看著老頭慢慢爬了過來……

在它離我只有一米時我忽然醒悟過來,急中生智地抓起地上的神位朝他揮舞著,我雙手顫抖得十分厲害連油燈都拿不穩,雙眼眨也不眨死死盯著老頭的一舉一動,我甚至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沒有用處,但我不想就這麼死去,我一邊恐嚇著他嘴裡高聲求救著,試圖引來周圍的居民。

老頭在我一拿起神位時身形忽然定住了,像被捉住了尾巴般在原低繞著圈子,眼神兇狠地望著我,當我揮舞起神位時他身子朝後退了退,明顯十分忌憚。

我用力踢著虎子和黑皮,對他們大聲叫罵著,終於令這兩個膽小鬼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躲在我身後,與老頭僵持著。這種境況大概維持了十分鐘,煤油燈光變得黯淡起來,看樣子已經撐不了多久,老頭在原地也變得暴躁起來,眼中血絲越加濃重試探著朝我們爬了一步,我們大叫一聲朝後躥著,慌不擇路下居然跑進了左側房間裡,混和著腐爛與溼力的草垛氣味頓時瀰漫在鼻中,老頭也追了過來蹲在門口。

完了!

我心中一沉,淚花子都飄了出來,下身更是感覺陣陣尿意,一陣陣極度的心悸感如同潮水般向我襲來,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我們鬧出這麼大動靜也不見周圍有鄰居前來,而這間房連個窗戶都沒有,這下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老頭似也感覺到了我們的絕境,臉上表情變得愈發猙獰起來,慢慢朝我們爬來,我們有心掙扎但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沒有了半點力氣,只能稍稍挪動了一下雙腿,我眼睜睜看著它越來越接近,我手中的油燈與神位無力滑落,人也變得恍惚起來,眼前的世界似是變得極慢極慢,我突然萬分後悔不該對老屋懷有那麼重的好奇心,不然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接下來我的記憶變得十分模糊,模糊到我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好象黑皮和虎子嚇得昏倒在牆角,我腳下煤燈裡的煤油全滴了出來流到草垛上,火焰將稻草燃了起來很快波及到整片草跺,老頭咆哮一聲像大狼狗般凌空朝我們躥來,在半空中又觸電般彈了回去並且身上冒出莫名的火焰,變成了一個火人躺在地上痛苦打著滾,整個屋子都燃燒起熊熊的火焰,我聽到腳下神位被燒得“咯吱”的慘叫著,再一轉眼老頭則不見了蹤跡……

很快屋裡冒出了濃濃的白煙,嗆得我鼻子眼淚一起冒出,我邁起痠軟的步子掙扎著搖醒虎子與黑皮,剛走幾步虎子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力大無比,甩開我的手衝過去竟然將那間封死房間上的那堵紅牆全部給推倒,藉著火光我看到房間裡用紅磚堆砌了一個小灶,上面反扣著一隻大鍋,虎子上前兩下將這些東西踢飛,鍋下露出一層層倒厚的簸箕與篩子,最下方則平矗立一塊靈位,被兩把沙鐮壓得死死的……

老屋其內木製牆壁很快燃燒起來,接著滿屋子都是火舌,虎子做完一切後左手拉著我右手拉著黑皮,朝著牆壁就猛衝過去,在我嚇得以為今天不是被燒死就是撞死時,感覺自己身體就像穿梭了水幕般,再睜開眼時我們已經到了老屋外,漫天星辰棋佈……

我來不及體會劫後餘生的慶幸,就聽到周圍家家戶戶大門迅速打開,一陣陣大人怒喝聲響起。我連忙拉著黑皮與虎子躲進一條巷子裡,虎子一副茫然模樣,似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我看到許多大人拿著衝擔以及鋤頭之類的東西衝向老屋,其間還伴隨著陣陣吆喝以及婦女提著自家水桶前去滅火……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有虎子還有黑皮,在我們三人面前站著遺照上的老者,這次他身上穿著衣服看上去已經擺脫了桎梏。他流著眼淚不時感謝我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我們不大聽得明白的話,什麼家門不幸兒子不孝,不供奉他反而聽信家神攛掇,說他被困在那裡許多年,如果不是我們可能再撐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逝,說完後他向我們揮手告別,漸行漸遠……

這個晚上我睡得十分香,好久都沒有這麼舒坦睡眠過,直到天明時我都有些戀戀不捨得。

老屋被火燒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片焦土。大人們誰都不知道這火是如何產生,更不會懷疑到我們幾個小孩子身上,這成了我們心中深藏的秘密。

直到許久後我們談及此事,我和黑皮都說虎子當時是天神下凡,虎子卻說他當時在牆上看到一個老頭開口找他借東西,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點頭答應了,後面發生的事情根本不記得……

七**無意間聽到此事便開始逼問我們,問得極是詳細,接著就是一連串嘆息,告訴我們那家人供奉的還真是家神,為了能發起來將自己含怨而死的至親靈位封在風水上佳之處庇廕後代,而老屋的風水是本村公認的好,所以那家才發了大財……

虎子摸著腦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問道,未必為了發財能自己祖人也不供奉了?去供奉什麼家神?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們過早明白了錢的重要性,但卻沒有意識到能重要到如此地步,家神,又是什麼呢?

七**笑了笑意味深長道:“等你們幾個伢以後長大了就明白,無論在哪個年代有錢就是**,沒錢就是孫子,那麼多人為了錢連自己都賣,國家都賣,出賣自己早就死了的祖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於家神嘛!”七**頓了頓,接著道:“有種說法是在往日不曉得是哪個年代時,皇帝封了一批對國家有功勞但是沒有後代的孤家寡人做了神仙,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死後有人祭拜,有些老百姓還真的揹著他們供奉起來,一代接一代……說白了,家神不是什麼神仙,就是鬼,一種有道行但是絕了種的老鬼,可能只能存在被供奉家裡,至於那家人為什麼不把家神帶走,我就搞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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