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炎炎夏日晚上,父親與我並排躺在竹床上,給我講述桃子山的往事,**則在一旁為我輕輕搖著蒲扇。我聽得遍體發寒,連蚊子在我臉上吸了個飽都沒有在意,還是**眼尖一巴掌將蚊子拍死,在我臉上留下一攤血跡和黑糊糊的蚊子屍體。
“那從過去到現在,桃子山上死過多少小孩子?”我縮成一團小聲問父親,桃子山離我們村不過百米之遙。
父親道:“最少能有幾百個吧!”
“這麼多!”我驚呼道。
**聽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道:“你算運氣好,要是你是個女伢,可能你也被你爸爸丟桃子山了。”父親見**動了真怒,在一旁訕訕地陪著笑臉。
但我知道**所說全部屬實,內心更是慶幸無比,幸好自己是個男孩,若是個女孩的話也逃脫不了丟尿盆被溺死的命運。
雖然很殘忍,但也無可厚非,老一輩子的人對於此等事情早已司空見慣,畢竟農村人的觀念就是傳宗接代,無後是會給祖宗蒙羞的,而且在那個年代連吃飯都成問題,養女孩還要倒貼嫁妝錢。
那個時候連飯都吃不上,樹皮都啃光了,就算能養活以後不是窮死就是餓死,還不如生下來直接摁到尿盆溺死,早死還能投個好胎。七**也曾給我們幾個小孩子說過桃子山的事,當提及那些死孩子時,她臉色淡然道,似乎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無關冷漠,也並非親情觀念淡漠,而是因為窮人的命不值錢,窮人孩子的命自然更不值錢,養不起,僅此而已。
**甚至還告訴我,在她剛嫁到村子裡來那會,一入夜都能聽到從桃子山方向傳來的哭聲,起初是小聲嬰兒的哭泣,原本**還以為是村裡誰家孩子晚上不好好睡覺,結果她聽了一會兒,嬰兒的哭聲變得愈加浩蕩,甚至是幾百道完全不同的嬰兒哭聲匯聚到一起,一陣接著一陣,彷彿有幾百個嬰兒夜哭般,哭了良久後又同時開始笑,但那聲音卻比哭聲更加糝人,透過耳膜直穿內心……
尤以七**那個時代的老人丟死小孩最為頻繁,父親那一輩的人小時候甚至天天晚上都能聽到陣陣嬰兒哭聲,鬧騰了好久,後來還是一個路過的遊方道士在桃子山上做法超度,並且栽下許多桃樹辟邪,自後村裡人未曾聽到嬰兒哭……
我們小孩對桃子山一直以來是格外忌諱的,不僅由於口口相傳的那些祖輩怪事,更是因為那附近十分荒蕪,路都極不好走,並且桃子山周圍還散落著幾座古墳,有一年不知道被誰給挖掘了,還將腐爛的棺材板子和骷髏架子丟到稻場上……
但**為了省些買碳的錢,不得不帶著姐姐去她十分忌諱的桃子山砍樹枝,而我每天放學後無事也會來桃子山幫**將砍好的樹枝拖回家裡,算是盡點綿薄之力。
就這麼砍了一個多星期的樹後,桃子山的樹都被**與姐姐兩人砍得差不多了,變得光禿禿,家裡的乾柴也越堆越多,惹得鄰里眼紅嫉妒不已,揹著**老在外面說她閒話。**是外地人,性格又溫順,父親又不在家,只得忍著受著。
其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在桃子山砍了這麼多的樹,木柴都夠我們家燒好幾年的。當初村支書並不是最先找的**,而是在村裡挨家挨戶問了好久,村裡人都不願意去砍那的樹,覺得晦氣。
原本村裡人覺得動那裡的樹會不好,但事實上**不僅砍了,而且砍了那麼多,堆了幾年的乾柴,自然引起村裡一些長舌婦不滿。
“她怎麼會平安無事呢?”
這天放學後我和黑皮、虎子在路上瘋玩了好久才回家,路過左家鄰時,村裡出了名的碎嘴婦雲嬸正在和我家左鄰說著什麼,我正好聽到這麼一句。
虎子和黑皮見我站住不動,詫異地望著我,他們還準備去我家抄作業,畢竟我雖然頑皮,但學習成績在班上還屬於靠前的,基本前十有我的份,自然就得照顧從小到大的哥們。
我憤怒地望著雲嬸,雙眼都快噴出火來,她那張肥碩的臉上油光水滑,此時看上去十分的可憎,雖然她未指名道姓,但我知道她說的是**,最近這種閒言碎語我已不是第一次聽到,早已怒氣沖天。
“她怎麼可能相安無事呢?”雲嬸眼睛望著天上,嘴巴朝著我,不輕不重地又說了一句話,刻意讓我聽到。
“你個老寡婦!黑皮殼子的!”我望著鄰居家牆壁上的蜘蛛網突然大罵一聲,接著檢起一塊磚頭狠狠砸在牆角的蜘蛛網上。
“砰!”的一聲,蜘蛛網被我砸得四分五裂,磚頭下一隻拇指大的黑斑蜘蛛被我砸得稀爛。
我回頭見雲嬸面色蒼白,接著她臉上肌肉扭曲起來,衝我吼道:“小崽子,你罵誰呢?”
雲嬸中年喪夫,村裡人背後都說他丈夫是被她剋死的,最忌諱的就是“寡婦”二字。
“我罵這隻蜘蛛呀!怎麼了您?”
我笑咪咪的回答道,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接著伸出腳將那隻死得不能再死的蜘蛛踩了一遍又一遍,咬著牙齒彷彿蜘蛛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完全無視雲嬸劇烈顫抖的身子。
即便她有心發作,卻找不出任何理由,雖說她是寡婦,但地上這隻蜘蛛在我們這也被叫做老寡婦。
直至我們回到家門後,身後依然傳來雲嬸指桑罵槐的怒罵聲,“你這個死狗子的命還是真大啊,當初生下來三天差一點就死了,怎麼就沒死呢?”
“怎麼還不死呢?死了我好吃狗子肉哇……”
我對雲嬸含沙射影的怒罵聲恍若未聞,這種事在農村實在太常見了。說白了就是別人見不得你比他過得好上半點,不然的話就會有閒言碎語傳出,但你若是比他過得差了,他就會時不時來安慰你,變相炫耀著他的一切……
此等之事,自古使然,並不罕見。
進房後和虎子、黑皮每人搬了個板凳開始抄作業,我則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作業早就在學校完成了,現在我肚子倒是餓得厲害,**與姐姐可能去桃子山砍樹了,快六點半了還沒有回來。
雲嬸跳著腳一直在外面大路上罵著,盡是些“怎麼還沒死”“當初怎麼不死”之類的話,我雖然覺得有幾分奇怪,但也未往心裡去,找來棉花塞住耳朵。
當黑皮與虎子抄完作業紛紛回家後,天已經徹底暗了,**與姐姐依然沒有回來,我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對動畫片也失去了興致,靠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到我醒來時堂屋裡的擺鐘已經打了九下,**與姐姐沒有半點回來過的跡象,我不由得急了,找出手電就朝桃子山趕去。
路十分難走,荒郊野外一個人都沒有,我擔心有蛇還特意穿上雨鞋,當我匆匆趕到桃子山時忽然覺得自己鹵莽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這裡。
桃子山內異常的靜,靜得幾乎連蟲鳴鳥叫都沒有,這在已經開春的時節顯得極不正常。我忽然覺得氣氛十分壓抑,有些膽怯起來,甚至想就此走掉,又擔心**與姐姐出了什麼事。
九點了,她們連晚飯都沒回來弄,是在這裡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站在原地思想競爭良久,最終焦急勝過了恐懼,邁著步子朝桃子山深處走去,雙手緊緊握住電筒四下照著。
地上胡亂生長著一些不知名的雜草,踩上去發出輕輕的“沙沙”聲,在這個寂靜的晚上顯得十分刺耳,但我絲毫顧不得這些,邊走邊朝著桃子山每一處地方照著。
許多大樹被連根拔起的痕跡十分明顯,虯結在一起的巨大樹根都被堆放在一起,林間只剩幾顆兩人多高的樹,以及一些栽種在桃子山周圍的桃樹,我甚至看到有些幾株新發芽的開出了朵朵小白花。
我在桃子山轉了一圈並未發現任何人煙,不由有些沮喪和害怕,提著手電就想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一陣幽幽的聲音。
陡然傳來的聲音讓我頭皮發麻,當我把手電筒朝四周照了一圈後又發現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聽錯了?
我膽顫心驚地思索著這個問題,雙手握著電筒朝一顆大樹上照去,忽然發現樹幹長出了好多頭髮,還有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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