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有鬼》 秋白蓝雨

一個月後,柱子回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忽然道,不待我開口,她又補充了一句,不行了,快死了。

我猛然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吞到嘴裡的飯菜“吧嗒”一聲,掉在桌子上,只見**一臉認真,絲毫沒給我開玩笑的模樣。

“要……”我心頭忽然慌張起來,心跳得十分厲害,使勁吞嚥了口唾沫,聲音發顫,不確定問道:“要,要死了?”

**點了點頭,剛想說點什麼,父親拿筷子使勁敲了一下碗,對**吼道:“媽的!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還嫌這幾年藍伢不夠背時是不是?”

“你知道個什麼!”**大聲反駁,“全村都曉得了,能瞞得住嗎?”

父親張了張嘴,有心想挽回點面子,可**說得十分在理,他只好沉默起來,臉色陰鬱地狠狠抽著煙。

“藍伢!”**轉過頭來,緊緊盯著我,神態嚴厲,那種逼視的目光讓我不敢直視。

“柳家屯的柳老說柱子是指了蛇鬼,惹禍上身,柱子指蛇時你曉得不?在不在一起?你有沒有去用手指?如果有的話你趕快說,我帶你回XS縣一趟請秋師傅看看,你可不能扯謊,這不是鬧得好玩的事!”

我有些心虛的低著頭,囁嚅道:“我,我不曉得這個事,沒跟他在一路。”

“真的?”

見我重重點了點頭,**面色緩和不少,“那就好,只要你沒用手指那東西就害不了你,再說你還戴著秋師傅賜的符,應該沒得事。”

此時我是萬萬不敢將那天墳群裡看到怪蛇和恐怖老頭的事告訴父母,不然免不了一頓毒打,心中轉過幾個念頭後問道:“蛇鬼有那麼厲害嗎?為什麼不能指呢?”

**搖了搖頭,說:“我不是蠻清楚,在我們家鄉是沒蛇鬼這個說法的,倒是有迷老鼠,不過你**在世的時候倒是說過,要是碰到長得十分奇怪,看上去就糝得慌的蛇,就指不得,指了就會害人的命!”

看來各地的鬼都不一樣,有的害人,有的不害人,害人的都一樣,基本是為了要人的命,以達到它們的某種目的,我心裡想著。

“你曉得個屁!”父親板著臉呵斥道,“好多忌諱全是先人代代傳下來的,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總之不是壞事,不要去觸犯就行,信則有,不信則無,你懂不懂?你還讀過書的人,老子小學也沒上過都比你清楚!”

存在即是合理麼?我確實在書上看過這句話,但是沒想到這句話能從字都不識一個的大老粗父親嘴裡說出來,這令我詫異無比。

“你看個苕看!老子跟你講,最近不要去柱子家,免得把蛇鬼招到家裡來,懂不懂?”見我瞪著他,父親衝我吼道,唾沫星子都噴了我一臉。

我就是在看苕!我心裡腹誹著,你這不是自己罵自己麼,父親這一提柱子我才想起來,胡亂扒了幾口飯,就朝院子外衝去。

“你給老子回來,狗日的!”父親怒氣衝衝地叫罵著,我絲毫不理會,幾步就衝到院子門口,身後傳來**叱罵聲,眼看這兩人又要吵架。

村裡正是萬家燈火時,由於跑得太快我路上摔了一跤,膝蓋處火辣辣地疼。我心急如焚,分別去了黑皮與虎子家,他們兩家大人也嚴令不許他們出來,黑皮家人實在拗不過黑皮,放他出來,虎子則更絕,被鎖在放裡,翻窗戶逃了出來。

當我們一陣風般衝進柱子家時,看到柱子**呆呆坐在屋外,神色憔悴無比,似乎對我們的到來一無所覺,連望都沒有望我們一眼,沉溺在悲傷之中。

柱子父親看到我們三個,眼睛就紅了,對我們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去看看他吧!”接著聲音就哽咽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與柱子**哭成一團,哭聲淒涼萬分。

我們最見不得這種場景,憂心忡忡地小跑進柱子房裡,一看到裡屋床上躺的那人模樣,我眼睛一酸,淚水就忍不住出來了。

這才一個月的時間啊!我們已經完全認不出眼前這個人就是原本強壯得像小牛犢般的柱子。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眼裡佈滿血絲,目光呆滯望著天花板,很明顯都能看到胸前的肋骨高高凸出,顴骨高聳,臉蛋上的肉深深塌陷,眼睛凹陷得都成一個洞,這個臉色慘白得沒有半點生氣的人,真的是柱子嗎?

我心頭酸楚無比,伸手摸在柱子臉上,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是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瘦,比起所謂的皮包骨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的右手分明只摸到薄薄一層皮和一丁點肉,剩下的,則是骨頭。

柱子的身體冰冷無比,感覺不到半點溫暖,若不是他偶爾轉動的眼珠和胸膛處輕微的起伏,我幾乎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柱子啊……”我們三個撲到床頭,痛哭流涕,輕輕搖晃著柱子的手臂,撫摩著他枯槁的面容,此時的他柔弱得就像是紙糊的般,我們根本不敢稍用點力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他的身子給搖碎。

黑皮“哇哇”地哭著,嘴裡叫道:“柱子你說話呀,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柱子眼珠費力的轉動幾下,眼神呆滯地望著我們,眼神十分陌生,過了好半晌才有了一絲光彩,喉嚨處滾動幾下,聲音微弱道:“你們,你們,來了呀!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捨不得你們啊!嗚嗚……”

他聲音嘶啞得哭了起來,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那淚水都泛著黃色,帶著點點血絲,整個屋子都瀰漫著一股死亡的味道。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們說好要一起上中學,上高中,考大學,一起找媳婦的,你忘了嗎?”虎子難過得渾身都跟著抽搐。

“上大學……找媳婦……”柱子露出一個猙獰無比的笑容,啜泣道:“我也好想啊……可是要死了……這個月那白鬍子老頭……天天來要帶我走……我**……保護了我一個月……可是……**沒辦法……**昨天也走了……我要死了……”

我渾身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柱子,他的**不是死了嗎?就在去年!

“**啊!救我啊!”柱子突然聲嘶力竭地高喊著,驚動了他的父母**。

“**啊!你別走啊……你回來呀……救我啊!白鬍子老頭要帶我走啊,我不想走啊!”

柱在床上滾來滾去,表情十分的痛苦,嘴裡一直高聲嘶吼著,聲音撕心裂廢聽得我汗毛都豎了起來,彷彿在用盡自己生命裡最後的力氣。

柱子父母拼命地按住他,不讓他亂動,我們抱著他好言安慰良久,他才慢慢平靜下來。

“好好陪陪他吧……”柱子爸頓了頓,在我們三人耳旁輕聲道,聲音哽咽得只有我們能聽道。

“柱子一直沒有力氣,現在……是迴光返照吧!”說完後拉著柱子媽與**走了出去。

柱子望著我們,眼裡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哀,不斷呢喃著我們幾個小時候的趣事,說到滑稽處有些開心的笑了笑,我們也跟著苦笑,不斷安慰著他,緊握著他的手,試圖給他點信心。除此之外,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說著說著,大家都不吭聲了,黑皮和虎子坐在床頭一個勁的抹眼淚,哭成了淚人。

柱子說:“我想小解,但是我沒力氣了。”

我連忙把他從床上攙扶起來,一步步走向他家後面的茅廁裡。

我幫柱子脫下褲子,忽然看到他身子怔住,眼神驚恐地望著一個方向,我轉頭一看,頓時嚇得頭皮發麻,手腳觸電般甩開柱子,嘴裡“哇哇”怪叫起來。

對面牆角處陰影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探出一個既長又尖的腦袋,接著那張掛滿褶皺得如同風乾橘子皮般皺紋的驢子臉越來越近,那恐怖的長臉上帶著詭異笑意,下巴處還有一蓬白色的山羊鬍子,正隨著臉的動作輕輕抖動著……

我嚇得癱軟在地,雙眼瞪到了極限,看著他兩米多高的身子慢慢地,像蛇一般從牆壁裡扭了出來,朝著柱子靠近。

“別過來!”柱子下半身裸露在空氣中,帶著哭腔軟倒在地,費力地朝我這邊爬著,“你別過來呀!**!**你救我呀!爸爸,媽媽……我怕……我不要走呀!”

柱子又轉頭望向我的方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高喊著:“救我啊!”

我恐懼得雙腿都在打著擺子,連動彈下都不敢,我心裡怕得要命,我感覺自己都快要崩潰了,恨不得什麼都沒看到才好。我看著柱子瞳孔中倒影出我答應子,朝我伸出的右手和那張佈滿希望與恐懼的臉,我拼了命的想按捺住身體的恐懼,費力的爬向柱子。

我想幫他!可我嘴裡咕嚕著都叫喊不出來,眼中的淚水不住的滑落。再有一點,再有一點我就可以靠近柱子了。

白鬍子老頭突然轉過那張長臉,神色詭異地望了我一眼,這一眼讓我心中只冒涼氣,身子怔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的看著他朝柱子走近,柱子四肢無力地掙扎著,聲音淒厲的叫喊著,身子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白鬍子老頭從柱子身體裡扯出一團掙扎的影子,朝著牆壁外扭曲著,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眼前一黑,如同潮水般的恐懼和悲傷湧上心頭,昏倒在地。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家裡床上,父親陰沉著臉開口就欲責罵,被**攔住了,**好言安慰我,讓我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問起柱子,**神色暗淡,說了兩個字,死了。

**為我去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我一言不發的躲在屋子裡,面無表情的聽著黑皮說,白髮人是不能送黑髮人的,柱子的屍體被拖去一燒,匆匆下葬……

黑皮一走,我趴在被子上號啕大哭起來,心中一直愧疚不安,如果那天我能勇敢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救下柱子,不讓他被那個白鬍子老頭帶走?如果那天我們不那麼無聊,玩什麼去墳墓試膽的遊戲,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悲劇發生?也許……

也許這些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吧,事情發生了再去懺悔又有什麼意義?人已經死了,留給活著的人,只有無盡的悔恨。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在這世間裡,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為什麼有那麼多孤寂的靈魂,飄蕩在不屬於他們塵世裡,一個接一個的,去殘害無辜人的生命,以達到自己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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