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有鬼》 秋白蓝雨

這不是吳姐,絕對不是!

我被她兇狠的眼神駭得退了幾步,才敢遠遠盯著她那雙沒有半點情感的陌生眸子,試圖找回一點昔日的熟悉,卻發現除了那九層的眼皮,眼前的吳姐已經大變了模樣。

吳姐絕不可能用這種兇厲的眼光看著我,她彷彿已經不再是個人,而是頭惡狼,隨時

可能衝上來擇人而噬。

無論我和姐姐怎麼開口試圖喚回她的神智,吳姐依然一言不發,盤坐在床頭上惡狠狠地望著我倆,像是根本不認識我們般。

姐姐悲從心來,忍不住“嗚嗚”地哭泣起來,走到床頭伸手想撫摸下吳姐的肩膀,忽然吳姐閃電般伸出右手,那張大得出奇遠超成年男子的手臂緊緊卡住了姐姐的脖子,像是在掐一隻小雞。

吳姐又伸出左手來,兩隻手同時掐在姐姐脖子上,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無比的笑容,像是猙獰恐怖的惡鬼,令人望而生畏。

直到姐姐被掐得不住的咳嗽,臉色漲得紫紅時我才回過神來,大驚失色地衝到床頭前,用力扳動吳姐的雙手,同時嘴裡也大聲呼喚著。

堂屋裡的大人被驚動,迅速跑了過來,連拉帶扯終於將兩人分開,姐姐驚恐地退到牆邊,咳地上氣不借下氣,吳姐的**幫她輕拍著肩膀順氣。

吳姐被眾人拉開後,冷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那種目光帶著說不出的輕蔑,隨即又盤膝坐在床上,閉上雙目,動作說不出的熟念,像是一種本能般。

屋裡的大人見這副情景都緊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吳姐的**用眼神示意我們出去,屋裡詭異的氣氛讓我和姐姐都快要窒息,一刻都不願多呆,逃也似的快步走出。

來到屋外後我才覺得空氣是如此的純淨,令人貪戀,陽光撒在身上彷彿要將抑鬱一掃而光,我忍不住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吳姐房內那壓抑的氣氛差點使我崩潰。

吳姐父親追了出來,黝黑的臉上帶著歉意神色,這是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不停朝著我們鞠躬道歉賠著笑臉,直到我和姐姐再三表示不必如此後,他才少了幾分拘束。

“敏敏這是被菩薩附身了……菩薩是要收她做弟子……這是好事……”

當我們問起吳姐情況時,吳姐父親不住搖頭嘆氣,臉上帶著一股深深無奈的神色,嘴上雖說著這是好事,可他家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是失去了以後的境況可想而知。

“狗屁的菩薩,什麼弟子?”姐姐還未開口我就跳了起來,神情激動的吼道,“叔叔你這是聽誰說的?菩薩怎麼會害人?既然害人還是好事?”

我還沒說完,吳姐父親突然伸手死死捂住我的嘴,臉上的神色被驚惶所取代,一雙眼睛更是朝四周瞅個不停,小聲道:“伢呀這話不能瞎說,會遭菩薩懲罰的,會大難臨頭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吳姐父親神神叨叨唸了好久,虔誠地向冥冥中的菩薩告罪,姐姐也不停掐著我的腰,怪我亂說話,直掐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臨走時吳姐父親將我們送到村口時,嘆道:“請了不少高人看過,甚至市裡寶清廟裡高僧也看過,還找了不少高人看過,他們都說敏敏是菩薩弟子轉世,這一世要被菩薩收走……這是命……是敏敏的福氣……”

“您怎麼知道他們說的就是真的?”我插嘴問道。

我與姐姐回村的路上,耳邊還不時迴盪著吳姐父親的話語。

“因為我和敏敏他媽,還有他叔叔**,都在敏敏眼睛裡看到了一尊菩薩……那是……觀世音……”

觀世音?世界上真的有菩薩嗎?真有號稱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嗎?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如果沒有,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言之鑿鑿,為什麼連高僧高人們都認定吳姐並非撞鬼,而是要被菩薩給收走?

難道真有菩薩弟子轉世這麼一回事?我想起吳姐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話語,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在人肉眼看不見的地方,真有冥冥中的神靈菩薩嗎?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讓我全身都冒冷氣的問題:若是鬼怪害人,還能找有法力的道士,高僧來企求,或者是通過拜菩薩來企求庇佑。

可若是菩薩真的要害人,又該如何是好?又該企求何物庇佑?

帶著這些疑惑,我沉沉的睡去,在夢裡我見到了吳姐,她恢復了窈窕的身段,柔軟得像是一朵蒲公英般被風吹著朝著高空升騰,眼裡泛著淚花正在高空無聲的哭泣著,悽然地望著我,那種濃濃的不捨與絕望讓我錐心般地疼痛,我還看到在青雲之上似乎有個散發著光芒的龐然大物,在冷冷的俯視著我們……

我陡然驚醒,淚流滿面。

次日我揹著姐姐又溜到吳姐家,她家大人都認得我,對於我這個小毛孩子的到來都表現出熱情與善意,吳姐**還抹著眼淚說吳姐清醒時經常說起我這個弟弟。

看著沉溺在悲傷中的吳姐父母,我唏噓不已,原本好端端的一個家,因為這些詭異東西的介入,變得支離破碎,不復往昔。

菩薩不是應該保佑窮人的嗎?我忽然發現容易碰到邪事的都是窮人,越窮越容易遇到怪事。莫非人善不止被人欺,還被鬼欺,被菩薩欺?

想到這一點,我的許多觀念轟然崩塌。

我儘可能幫著吳姐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閒暇下來時就呆在吳姐房間裡一遍遍呼喚著她的名字,直到喉嚨嘶啞才肯休息片刻。吳姐身子依然臃腫著,臉色也奇差,那雙冷漠眼中的神采卻愈加暗淡,彷彿失去了所有光澤,但吳姐肥胖的臉上,卻浮現一絲詭異的笑意。

大人們看了之後,都說吳姐不行了,吳姐父母也抹著眼淚著手準備後事。我謊稱病了偷偷向老師請了兩天假,每天揹著書包直接來到了吳姐家裡,看著她眼中的光芒一天比一天黯淡,我卻無能為力。

第三天下午,只有我一人陪在吳姐身旁,她似乎失去所有力氣般無力歪倒在床上,失神的雙眼愣愣地盯著蚊帳,不知從哪飛來的蒼蠅一直盤旋在吳姐臉上,讓我在厭惡驅趕的同時心裡越加不安。

她不再兇狠地望著我,彷彿是木頭人般沒有半點情緒,我緊緊抱著她的身子,淚如雨下,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和朋友了啊!

吳姐忽然動了動,我心中一喜,擦掉眼淚望見了那雙熟悉的眸子,她似乎清醒過來眼裡有了幾分神采緊盯著我,嘴唇囁嚅著吐出幾絲氣息,我將耳朵湊過去聆聽半晌。她在喃喃重複著說:“弟,你要當心……你以後多災多難……可……姐幫不了你了……若有來世……我一定……一定給你當姐姐……當姐姐……”

不待我答應,吳姐臉上忽然湧上一抹異樣的潮紅,眼神變得死灰般黯淡,我的手腳開始不停的顫抖,整個人也停止了思緒,木然看著她一點點,一點點的死去,心也跟著墜入從未有過的冰窟中……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個對我好的親人朋友都要離我而去?到底他們做錯了什麼,要剝奪他們的生命?

忽然間我理解了**離世**的悲傷,那是種痛徹心扉的難受,那是全世界離你而去只剩你一個人站在黑暗中的孤寂,那更是深邃到骨子裡的絕望,絕望到幼小的我根本無法承受……

吳姐,你還沒有等我長大呀……

我一步步退到堂屋,眼也不眨地望著吳姐最後的遺容,淚水將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恍惚間我看到吳姐父母趕了回來,嚎啕大哭,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吳姐家裡……

我呆呆坐在吳姐家門口,只覺得身子越來越寒冷,望著眼前的土坯屋,我想此時的我一定很難看吧,若是有個鏡子照下,我的模樣一定笑死人了吧,吳姐若是活著看到我的模樣會不會笑話我呢……

鏡子……對了!鏡子!

我激動的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吳姐家大門口上高高懸掛的那隻明鏡,滔天般的怒火從我肺裡熊熊燃燒起來,甚至我覺得整個人都要被燃燒。接著我做了一個瘋狂的,讓我日後回想起來都後怕不已的舉動——我操起靠在吳姐家牆壁上曬衣裳的竹竿,三兩下就將那隻鏡子給捅了下來,接著檢起地上一塊磚頭就朝鏡子上砸去。

“去你媽的菩薩!讓你害我姐!你給我去死吧你!”、

我嘴裡惡狠狠的詛咒著,整個人陷入無意識的癲狂狀態,在我舉起磚頭時我分明看到鏡子裡有個菩薩模樣的東西在陰測測望著我,那種目光陰冷到了極點,可瘋狂的我居然忘記了害怕,根本不管這是個什麼東西,我舉起磚頭一下,惡狠狠的砸向鏡子,一下,兩下……

“哐”的一聲,鏡子碎了,我耳邊響起一聲似有若無的慘叫,我右手不停的砸著,將碎裂成無數小塊的鏡子接著用磚頭一一錘得粉碎,還惡狠狠地朝碎玻璃吐了口唾沫,將碎片狠狠踩入泥土中……

而此時吳姐房內傳來一聲不似人的慘叫,我清醒過來幾步奔了進去,只見吳姐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緊閉的雙眼中朝外不停滲著血水,大人們驚叫起來發現吳姐居然還有呼吸,連忙七手八腳地抬起吳姐送往醫院……

我站在吳姐家門口喜極而泣,我知道自己誤打誤撞下救回了吳姐,也許衝撞了冥冥中的神靈,也許下一刻就會遭到菩薩的懲罰,但我根本不顧忌那麼多,只要能救回吳姐,只要她能好好的活著,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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