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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太清了。”耿浩想了想,腦子裡閃過無數個職業,就是找不到自己小時候樹立過的那個,“不過,肯定不是老師。”

“一般女孩子是老師,男孩子都是科學家警察什麼的。”鍾秀想起小時候幼稚的自己就想笑,現在都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太天真,“不過,我在大學畢業之前,也都以為自己會在沿海當個教師,還把教師資格證都給考了。當時認真準備了好久。雖然現在發現那個不是真正適合我的理想,但也沒後悔過。畢竟,不努力過,怎麼知道呢?”

“說的是。我初中立下志向,說長大以後一定要做個有用的人,就一直努力着,爭取什麼都能得優。大學調劑到英語專業,也是想着,自己要做個有用的人,就算到了不擅長的領域也沒關係,只要努力爭優就可以了。”耿浩淡淡地說著,“畢業了,就想進個優秀的公司,那樣就能證明我是個有用的人了……”

耿浩突然無法繼續說下去。他現在也在懷疑,選擇大公司當個優秀的翻譯,是不是就是適合他的理想。如果他的理想真的是那個,為什麼他當初決定放棄五百強的offer時,並沒有太多的思想掙扎,放棄之後,也沒太多的遺憾和不舍?

鍾秀偏頭,只是靜靜地陪着耿浩往前走。穿着大姐做的棉靴來回走,雪水早跳過她的白色厚鞋底滲進鞋裡,鞋子早就變得濕乎乎,冷冰冰的,鞋面上也是黃乎乎的一片。忽然有些想念大城市的道路。在大城市,會有環衛工人及時地清理積雪,硬化公路也不會雪水混在一塊兒變得泥濘,穿着皮靴走在路上,怎麼蹦跳都沒關係。

仰頭看着坑坑窪窪又泥濘的道路,腦子裡浮現出一座座高樓大廈來。

“我覺得……”鍾秀扭頭看向耿浩,認真的臉上緩緩露出笑意,是對現在生活的滿足,“真正的理想和歸宿,或許是,無論你怎麼選擇人生的道路,無論想幹什麼,都不曾放棄過的那個念頭,哪怕它微不足道。”

耿浩對此半懂半不懂,只是好好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歷程,真的有這麼一個念頭,是他一直沒放下的嗎?

“我之前的理想是去大城市當教師,開闊眼界過上富裕的生活。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告訴自己,等掙了錢,就在莫村這裡蓋一棟小別墅,等老了就回來養老,到時候就把自己漲過的見識告訴村裡的人。大學四年,也一直想着,要多掙錢,捐給村子,讓村子也變得和城市一樣好看,生活也和城市一樣充滿便利。這些小念頭,就是我一直堅持的,但是沒注意到過的。”

鍾秀輕輕訴說著自己當初的心歷路程,嘴角淺淺彎起。

“直到畢業時,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想的時候,才發現,我更想要的是回村建設。現在每天雖然很忙,為了解決村子的一些問題,跑上跑下的很累,但是看見村子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就知道自己離夢想更近了一步,雖是痛並快樂着?”

耿浩有些艷羨鍾秀來,羨慕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正歸宿,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好好想想。”

“你畢業了為什麼突然來支教?”鍾秀突然問耿浩。

耿浩毫不猶豫道:“因為遇到了點事,室友突然提到學校有支教計劃,想起自己一直想支教。先支教還能找工作,但先找工作的話就不一定能有機會支教了。畢竟,錢是賺不完的,成為了上班族應該是永遠覺得忙,覺得騰不出時間。深思熟慮後,就報了名。覺得如果人生不支教一次,臨死也會遺憾。”

鍾秀眸子亮了亮,道:“支教的願望是什麼?”這個問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問耿浩,但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想再問耿浩一次。

耿浩再次脫口而出:“希望有人能跟我一樣,在支教老師的影響下,改變自己的人生。”這句話,他已經說到嘴皮子都爛了,說出來都生怕鍾秀會覺得厭煩,他已經不記得第幾次跟鍾秀說這句話了。但是只要被問到這個問題,這就是他唯一的答案,他再找不出第二個答案來。

鍾秀瞭然,瞧着耿浩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那你來支教後,高興嗎?”

“當老師比想象中難。”耿浩不可置否。但當第一次順利上完課,當看到張大飛在周余的帶領下好好學習,當看到前陣子的英語熱,當看到中秋節的燈籠,當看到莫南不斷靠着自己的行動實踐承諾……

他是高興的。這也是不可置否的。

“我覺得,你挺清楚的。”鍾秀雙手交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培養出一批批優秀的學生,不也是個有用的人?”

耿浩明白了她的意思,腦子還是下意識地想否決這個說法,咧嘴道:“培養一批批優秀的學生,這種話是不是太大了?我連自己都掌控不了,怎麼承擔的起別人的人生?”

“那做有用的人,這種話也蠻大的。”鍾秀反駁回去。

“我承認,在這兒支教,我看到自己的進步,看到學生的變化,是很高興的。但是,這只是完成一個小心愿的滿足。”耿浩極力狡辯,腦子還在一遍遍告訴自己,他現在已經完成了心愿,時間一到,他就可以直接走了。他要去大城市,去大公司,當翻譯,成為優秀的人才!

鍾秀凝視着他,目光里充滿了不相信,很是敷衍地點了點頭,也不再爭辯,繼續往前走着。耿浩跟在旁邊,動用手勢想跟鍾秀證明自己的話的堅定性,不知道是要說服鍾秀還是要說服自己,最終只是問了一句:“你懂嗎?”

“嗯,我懂。”鍾秀很是認真地向他點頭。可耿浩還是感覺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不信任和敷衍,內心不自覺地有些焦躁,有點想開辯論會,但面對鍾秀雲淡風輕的樣子,憋了半天還是無奈地敗下陣,心裡是無盡的失望,還有點空落落的,只是輕輕地說了句,“你不懂。”

“你自己都不懂自己,還想讓別人懂,也太難了。”鍾秀語調輕快,帶着調侃的氛圍,“想不通就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到家了,我都問到我姐做的飯菜的香味兒了。”

耿浩一抬頭,醒目的紅房子就在眼前,飯菜香也悄無聲息地飄進他的鼻子里,慢慢地鑽進他的身子里,一點點治癒他失落的心扉。鍾靈大姐做的飯,果然是有種與眾不同的魔力。

……

冬至過後是周一,早上第一節課,二年級是語文自習課,黃校長當時去教室偷瞄他們的自習情況,無意間看見莫南在催莫喜寫作業,覺得十分好奇,就多看了兩眼。

“這麼簡單的字,我都會你不會?”莫南趴在莫喜的桌子邊,很是生氣,紅着臉掙着脖子責罵莫喜,說話嘴裡跟有燒蘿卜一樣,“你這都不會,現在還不寫,考試又考零蛋怎麼辦?你考不及格,耿老師就會生氣,就會走了,如果耿老師走,就都是你的問題!”

莫喜一聽,腦袋埋得更深,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

黃校長先花了十分鐘,聽寫了幾個漢字,又花了幾分鐘給他們現場改完,讓他們把寫錯的每個字罰寫二十遍。莫喜就只寫了幾個,還全錯,所以聽寫的所有字都罰寫。

莫南聽說了之後,時不時就盯着莫喜的情況,看他又抱着本子走神,一個字不寫,莫南騰地就火大,催促莫喜趕緊寫。莫喜怯怯應了,拿起筆顫顫巍巍地寫,照着抄還能寫錯,就一遍遍地擦,幾遍來回,本子都給擦破了。莫南更加生氣,直接就罵起莫喜蠢笨。

“哭啥你哭?翻一頁趕緊寫。”莫南瞪着莫喜,兇巴巴地說。莫南長得很奶油小生,平時很少凶人,都是耍賴,如今凶起來也不可怕,就着他弱弱的身子骨,就是一個紙老虎。但這一點也不影響莫南的霸道以及他說話難聽的欠揍。

“耿老師啥時候說莫喜考不及格就走了?”莫遠成耳尖,板着一張小人臉就問莫南。其他正在說鬧的學生也都看向莫南。莫南平時也不跟他們打交道,現在也懶得跟他們多說,就只是說了句,“耿老師說了,如果我們期末考試都考好,他就留下來,繼續給咱們當老師。如果我們考不好,他明年就不來了。”

“對,俺昨天也聽見了。”昨天在場的幾個娃也紛紛出來作證明。黃校長偷偷站在外面,聽着他們這話,心思一陣波動,一時忘記及時進去解決莫南欺負人的事兒。因為莫遠成已經先一步幫忙解決問題了。

“那你也不能欺負莫喜。”莫遠成責怪着莫南,從座位上跳下,幾步到了莫喜跟前兒,“莫喜寫字寫的慢。我教他寫字,你寫你自己的去。”

莫南撇了撇嘴,回自己的位置上,準備默默寫字,還戳了戳正在發獃的同桌黃九九:“趕緊寫,你錯了那麼多。”

二年級一共就十個人,七八個安靜下來認真寫字,剩下的一兩個迫於這種氛圍,也糊裡糊塗地拿起筆,默默地把罰寫寫完。教室兀地安靜,比之前什麼時候都安靜。黃校長在門口靜站了會兒,又往前走了兩步,透過窗戶,在外面旁聽耿浩的英語課。

耿浩正在黑板上貼一個白色的卡片,卡片上面畫著雪花,中間寫着個英文單詞。下面的學生多半是認真等着的,也有不安分的,比如莫北。莫北一會兒玩玩鉛筆,一會兒跟旁邊的女生說話,同桌不搭理她,她就又自己玩自己的。耿浩貼完,轉過身子,面對所有的學生:“Now,the season is winter.現在,我們生活在冬季,So,We are very cold. 所以,我們很冷,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