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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明珠卧滄海。”

“浮雲遮蓋棟樑才。”

“靈芝草倒被蒿蓬蓋。”

“聚寶盆千年土內埋。”

每天早上,張德林都會前往村子後面的山坡上開嗓子,這個習慣從他學藝開始就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先是“嘿嘿嘿,吼吼吼”之類的聲音,後腦勺和下頜的肌肉一起用力,一個個音節從喉嚨里蹦出來。

隨着年齡的增大,他的聲音也越來越沙啞了。

唱了幾段之後,張德林離開了山坡,準備去地里幹活。

到了家門口,劉興武和張禾蹲在門口,兩人等着他回來。

“德林爺,昨天的事怪我,我給你道歉。”劉興武手裡提着禮物,說到。

“進來吧。”張德林平靜道,走進了門檻里。

劉興武和張禾跟了上去。

兩人今日的打算就是說服德林班繼續訓練。

遇到困難不要緊,關鍵是要迎難而上,克服困難。

如果遇到困難就退縮,就躲避,那就永遠無法戰勝困難。

只是昨天和德林班的老藝人們吵了架,劉興武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不好意思主動去找那些老藝人。

張德林是張禾的爺爺,有這層關係在,好說話一點。

不過張德林進去之後直接去牆背後拿起了鋤頭,徑直走出了門,沒有理會他們兩個人。

劉興武看了眼張禾,將手上的禮品給桌上一放,也去牆背後掏了一個鋤頭跟了上去。

張禾無奈的搖了搖頭,也拿了傢伙追了上去。

這個點,張德林要去地里做農活。

兩人緊跟着張德林下了地,在地上刨了起來。

劉興武是頭一次下地,以前從來沒有過,動作笨拙,使了大力氣但是不討巧。

鋤頭翻地也是有技巧的。

張禾在一旁出言提醒,小的時候他經常跟着爺爺下地,這方面有點經驗。

一早上,張德林都沒有理他們。

兩人幫忙鋤完地,總算是結束了。

劉興武是文化局的人,大學讀的師範學校,幹不了體力活,兩條胳膊累的酸溜溜的,都快癱瘓了。

等到幾人回到了房子里,張德林泡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坐在院子里。

他懷裡抱着月琴,隨着心情隨意的彈着。

琴聲從他的手下產生,宛如汩汩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老腔的味道自然而然的浮現在其中。

劉興武聽得一時也痴了。

“罵聲……韓龍賊奸小。”

“你此時……不虧該吃刀。”

張德林嘴裡唱到,月琴彈奏,音樂配合。

“進朝來……為王對你表。”

“我三弟……生來火性焦。”

琴聲回蕩在院落之中,風兒一吹,音樂飄向了四面八方,飄向了遠處。

老藝人們聽到了聲音,一個個從房子裡面走了出來。

眾人的眼神都帶着一股熱切之意。

昨日的表演失敗,老藝人們深受打擊,但是這個時候,聽到張德林的聲音,心裡的火焰有再度燃燒了起來。

已經有段日子沒有真真正正的唱過老腔了。

“夥計們,咱把傢伙拿着,跟班主一塊唱!”張德祿一擺手,叫喊道。

他回屋將鍾鈴和梆子拿在手裡,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張德民也拿着喇叭緊隨其後。

其他的藝人們也紛紛拿起傢伙,眾人向著同一個方向匯聚。

“你不該……闖了他的道,打得你見了寡人哭嚎啕。”

“也怪寡人酒醉了,王不該糊裡糊塗論律條。”

張德林繼續彈,張禾和劉興武兩人在一旁細細的品味着。

“屈斬我三弟你不保,反對監斬執鋼刀。”

隨着月琴的聲音越來越響,張德林繼續唱到:“轉面我把常隨叫。”

這時候,一個老藝人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旁邊,拉動了二胡。

張德民來到了後面,將喇叭放在嘴邊,大聲的吹奏起來。

老藝人們從四面八方走了進來,自覺的找位置坐下,伴隨着月琴的彈奏,一起拉動了手裡的樂器。

“哎嗨……”幾個老藝人們從四周走出來,嘴裡開始一起唱了起來。

“把韓龍屍首掩埋了。”張德林的眼角泛起了些許淚花,一邊彈琴,一邊唱到。

“哎嗨……哎嗨……嗨……”眾人合唱。

老腔的特點之一,拉坡調。

眾多老人們圍繞在張德林的身旁,擺弄着手裡的樂器。

唯有張德雲沒有辦法,拉着條凳走過來,一臉鬱悶地坐在後面。

沒辦法,這個曲子里沒有板凳的用武之地。

“哎嗨……哎哎哎……”

眾人齊聲唱起來,聲音匯聚成一股強大的精神,衝進了劉興武的腦海裡面。

這一瞬間,劉興武彷彿着魔了一般,跟着應和起來。

等到他緩過神來的時候,伴奏聲已經結束了。

這首歌是老腔裡面的經典選段,《王不該糊裡糊塗論律條》。

德林班的老藝人們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全都在張德林旁邊。

“各位爺爺,就是剛才的感覺!”劉興武手舞足蹈,大喊道。

剛才的一番表演,沒有絲毫的做作,很是自然,很是打動人心。

老藝人們沒有皮影,卻依然唱的如此的好,這就是本事!

“情景劇全都給我滾蛋,我們只要唱就足夠了!”劉興武興奮的喊道。

“各位爺爺,昨天的事情我向你們道歉,是我的不對,我們從今天開始調整策略,重新訓練!”劉興武懇求道。

距離匯演就剩下十天出頭,時間緊迫,要是拿不出來成績來,就要放棄這次機會了。

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劉興武不想浪費,他想要再拼一次,讓世上的人知道老腔的優秀之處。

“你說的簡單,要是還練不好咋辦?”張德雲嗤笑道,他的手上拿着一個煙杆子,只是裡面根本什麼都沒有,只是做個樣子。

“這次要還是練不好的話,我就不纏着你們了。”劉興武笑道。

張禾也道:“德雲爺爺,咱們都練了這麼多天了,現在放棄的話之前都白練了,咱再堅持堅持,最後十來天,一弄就結束了。”

之前的問題是因為劉興武對老腔不太了解,錯誤的判斷了形勢,但現在找出了錯誤,以後就可以改正。

如果不練的話,匯演的時候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我們祖祖輩輩學老腔,唱老腔,不能到我們這一代就把老腔唱沒了,我同意繼續練,你們呢?”張德林率先道。

張德祿搖了搖頭道:“有地方唱老腔,有錢掙就行了。”

“我無所謂,跟着德林哥走。”張德民說到。

其他幾個老藝人也紛紛開口。

張德林是班主,他都已經決定留下來了,眾人沒不留下來的道理。

作為班主,張德林想的比其他人要更多。

老腔的處境十分危險,急需要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身份,張德林不在乎改變,也不在乎改成什麼樣子,只要老腔的核心不丟掉就足夠了。

固有的思路無法成功,那就換一條思路。

張德林是班主,是正兒八經的老腔傳人,不想老腔斷絕。

“德雲,你咋想?”張德林詢問道。

張德雲和劉興武一直都不對付,這次的事情一出,兩個人之間的火藥味更加濃郁。

“練嘛。”張德雲拿着煙杆子在脖子上撓着,蹲在條凳上,心不在焉道。

眾人全都回應了,達成了一致的意見,繼續練。

劉興武十分的高興,看過了這一場《王不該糊裡糊塗論律條》之後,他的心裡已經有些一些新的想法,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嘗試,能夠得到藝人們的配合是最好的。

張禾在一旁欣慰的點了點頭,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還好沒有打起來,打起來事就大了。

“那就走。”張德林站起身,緩緩道。

“走!”

眾人前往了虎溝小學。

劉興武這次開始認認真真的研究老腔的劇本。

張德林的家裡,存放着從明清時期一直傳下來的老腔劇本,一些書頁都變得破破爛爛起來,稍微一碰似乎就要壞掉。

只有偶爾回憶過往的時候,張德林才會把這些劇本拿出來看一看,大多數時候,這些本子都被放置在木盒之中。

本子里的內容,老腔一代代的口口相傳下來,張德林的腦袋記得比誰都清楚。

“以前唱戲的時候,給幕布後面一坐,管他前面多少人,我們唱自己的,七八點開始,一直唱到晚上十二點收工,美滴很!”張德林開懷大笑。

在劉興武沒有來之前,這就是德林班的日子。

辛辛苦苦忙活一晚上,收工的時候那些僱主給他們結賬,一共不過一百塊錢左右,平均到每個人頭上就很少了。

但是那個時候,他們可以隨便唱,想怎麼唱就怎麼唱。

老腔皮影戲,真正要把一場戲完整的唱完也要很長的時間,只是如今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已經沒有人能夠耐心的聽完一場幾個小時的戲了。

老腔也在變革中成長。

“這次我的意見,保持老腔原本的味道,在其中增加一些演員的自然表演,增加趣味性。”劉興武分析道。

眾人圍坐在一起,找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老藝人們經驗豐富,年輕人思路活躍,知道年輕觀眾的想法。

兩者結合起來,百利而無一害。

“咋可叫我們演?”張德祿疑惑道。

劉興武趕緊道:“是我表達不準確,實際上不是演,就是你們平常在後面怎麼樣,就怎麼樣,就好像我們看見凳子就自然的蹲上去,這就是自然。”

關中十大怪,板凳不坐蹲起來。

“你說這我們也搞不懂,咱們先來練一練。”張德林提議道。

“好,咱們先試一下。”劉興武摩拳擦掌,退到了一邊。

老藝人們各就各位,都坐在了板凳上。

“德祿爺爺,你不要坐在後面了,你坐在最前面,讓觀眾能看到你。”劉興武指揮道。

經歷過這一次挫折,他也明白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