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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帳外,一個青年將領正滿臉不愉地看着二種與孫途說著話,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從未在邊境與遼夏等強敵交過手的年輕將領怎就會被二位爺爺如此看重,尤其是當他看到對方不但與二種平起平坐,說話間還惹得二老面露惱色後,更是差點就衝進帳去了。

如果沒有身邊的狄鶴鳴及時拉住的話,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怒道:“這孫途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託大,真以為自己的什麼侯爵身份很了不起嗎?”

“正清息怒,這本就是兩位相公定下的意思,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壞了大局啊。千里他雖然年紀比你大不了幾歲,但在軍中確實已威名不小,而且還和接下來的大戰有着密切關係,你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啊。”狄鶴鳴緊拉了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這個青年正是如今種家將門第三代中的佼佼者,種經種正清。別看他年紀不大,但無論武藝還是用兵都已強過不少長輩,只是如此一來,卻也養成了他心高氣傲的性格,現在見着自己最敬重的兩位長輩被孫途說得有些動怒,自然就想着過去教訓對方一番了。

好在有狄鶴鳴一直在旁守着,才讓他沒有胡來。這狄鶴鳴在西軍里雖只是一名都監,但卻深得上下人等的尊重,就是種經這樣脾氣的人,對他也很是客氣,在其勸說下,只能是按捺住了怒火,繼續看着事態發展。

而此時,帳中三人已先後起身往外走來,然後又在兩人略帶異樣的注視下朝着後方軍營行去,這讓狄鶴鳴稍稍一呆,旋即就明白了過來:“二位相公是打算帶他去見那些兄弟嗎?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而種經也在反應過來後很是不屑地撇了下嘴:“兩位爺爺也真是的,這不是自弱我西軍聲勢嗎?”

“正清,這也是二位相公的一片苦心啊,相比於將士們的生死,什麼聲勢顏面終究只是小事。”狄鶴鳴言辭懇切道:“這也正是二位相公,乃至種家一門能在西軍中立足百年不倒的關竅所在。”

見他說的鄭重,種經便也唯唯稱是,至於他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卻不好說了。

另一邊,孫途跟在二種身後在軍營里又走了一程,這才真正感受到了西軍和童貫所部大不一樣的地方。這裡的一切都比中軍大寨要樸素得多,幾乎所有帳篷都是半新不舊的,有些個上頭還有補丁,但將士們的精氣神卻是十足飽滿,哪怕刀在鞘,槍拄地,依然能叫人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強烈的銳氣和殺氣,似乎只要戰鼓一響,這裡的所有兵馬就能即刻投入戰鬥,都不用任何動員鼓舞的。

什麼叫枕戈以待,什麼叫鋒芒畢露,孫途算是在此有了最深刻的體驗。這支西軍論整體素質甚至都要強過自己引以為傲的青州軍了。

只是這股子氣勢在轉到後方那一排看着更新些的帳篷時,才突然收斂了起來。此時帳前還有不少人在忙活着漿洗布匹等物呢,周圍也幾乎沒有持刀拿槍的。只在見到二種過來時,這些人突然正身肅立,才讓人看出他們是軍中將士的身份來。

“這裡是……”孫途只問了三個字,就因為嗅到那些帳中透出的濃重藥味而有了答案,他們居然把自己帶到了傷兵營來了。

二種回看了他一眼,這才又作了個請的手勢,讓他隨着一起進入其中一間帳篷。這帳篷在外看着佔地可實在不小,都快趕上一般人家的庭院了,但在進入其中後,孫途還是感到了一陣局促和逼仄,因為裡頭竟擺滿了擔架木板,同時上面還躺着不少或斷手斷足,或奄奄一息的傷兵,草草掃過,就發現這裡容納了不下五六十個傷兵,而且個個都是重傷者。

這就讓孫途不覺有些動容了,如果其他各帳里也都是這樣的傷員,恐怕這傷兵營里怕是足有好幾千的重傷兵了。而以如今戰鬥的傷亡比例,以及輕重傷員的比例來看,西軍的傷亡怕也是相當不輕了呀。

有道是說得再多,不如拿實物說話。二種都沒有多作解釋,孫途心裡已經對之前的想法產生了動搖,西軍當初一戰若真作了壁上觀,又怎麼可能有這許多的傷亡呢?

此時,帳中的傷兵也已看到了二種到來,紛紛都支撐着身子想要見禮,卻被他們趕緊上前給制止了。种師中更是把一名斷了一足還想起來的軍卒給按了回去:“說多少次了,在這兒就別論什麼尊卑上下,你們最重要的就是把身子養好,然後跟着我們兩個老頭子回到西邊去。”

“是……”眾軍卒頗為感動地答應連聲,這才紛紛躺了回去,然後又有人關心地詢問起前線戰事來,二種則頗為耐心地幫着解釋,完全沒有半點一軍主帥,多年老將的架子。

直到說了好一陣子話後,二老才看向了若有所思的孫途,輕聲道:“這邊軍營里就有超過五千重傷的兄弟,而左翼大軍里,還有相同數量的傷兵。也就是說,我西軍如今已扛上了足足上萬的傷員。”

孫途更是為之動容,想說什麼,卻被种師中先開口了:“你是不是覺着奇怪,為何我西軍中會有這許多的傷員?就因為去年那一戰所造成的後果。你之前不是問我們為何不出兵救援嗎?這就是答案了,我們出兵了,卻被遼軍伏擊,傷亡慘重。”

即便這個答案已經先一步想到,可孫途在聽到後還是再度變了臉色:“這……怎會這樣?”

“因為遼人比我們所想的更加狡詐,也因為童貫他們比我們所想的更為怯戰。”种師道似是咬着牙般道了一句,然後又把孫途引出了帳來。

站在外頭,孫途才覺着呼吸要順暢不少,但心中的疑惑卻更大了,忍不住看着眼前二老,張嘴想繼續問什麼,卻被种師中先一步說道:“你是不是聽他們說過,去年這一敗正是因為我們的見死不救才導致了積重難返,全軍崩潰?簡直是顛倒黑白,真正導致大敗的不在我西軍,而在童貫的中軍。因為他們的突然冒進和退縮,本就使我左右兩路兵馬出現在了全軍之前,並隨即就遭受到了新一輪襲擊。

“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即刻發兵想去救援中軍。可結果呢,遼軍居然早有準備,竟於半道設伏。也是我們急於救援給了他們可趁之機,導致中伏落敗。本來那時,若是中軍肯出兵援手,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可偏偏那童貫卻因畏戰而帶兵不斷後撤,竟是把我們給拋在了後方,成為了他們得以安全撤離的犧牲品!若非我西軍將士浴血奮戰,不惜以一軍之力拖住遼軍主力,只怕都等不到今日,我北伐大軍便已大敗虧輸了。”

种師道此刻的臉色也顯得頗為陰沉,接着自己兄弟道:“而這一切換來的又是什麼呢?是童貫的斥責,是他們的推卸罪責,把此番大敗的責任全推到了我西軍頭上,說什麼不肯出兵相救,導致他們大敗退兵。我很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撇清自己,欺上瞞下,好繼續掌握軍權。而那些北軍和禁軍將領,或是被蒙在鼓裡,或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全都默認了這一切,把罪名都強加於我西軍。甚至連我們想要讓他們幫着多給傷葯,或是把傷兵-運去後方,都被童貫給拒絕了。”

孫途沉默,愕然,隨後又是一陣了然後的心寒。到了此刻,他終於明白明明各方面都應該佔著優勢的宋軍竟會落得這般田地,並最終以慘敗收場了。說到底,還是因為軍中將帥失和,雙方早成死敵所造成的了。

只怕在經過之前那一戰後,西軍就已和童貫為主的中軍離心離德了。有了之前的教訓,再想讓他們出力與遼軍死戰到底,那就是做夢!當這樣一支宋軍去和上下一心的遼軍做最後的決戰時,潰敗已是必然。

“那你們為何不像朝廷奏明一切呢?”孫途這話一問出,就苦笑起來,這還用說嗎?

果然,就聽种師中道:“因為朝中壓根就不可能信我們的話,你道我們未曾上表辯白過嗎?根本沒用,誰會信我等武將的話呢?西軍早就被朝廷視作異類,甚至有些人看來,我們就此與遼軍同歸於盡才是最好的結果。”

“你可知道前日我們去見童貫時他最後是如何說的嗎?他就是以這些傷兵的生死為籌碼,讓我們兩翼兵馬在接下來的決戰中頂在前頭,去和遼軍正面交鋒,好為他中軍的最後勝利創造條件。”种師道寒了張臉道。

孫特則再度變色,總算是明白那天他們兩個出帳時為何面色那麼難看了。但同時,他又生出了一個問題來,當下看着他們:“二位相公為何竟要把這一切都如實告知於我?我自認也是身輕言微,怕是無法改變眼下的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