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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關內,黎明之前。

監軍杜昌國面色不善坐在孫途幾人跟前,聽他們說明來意。換了任何人,大半夜被人從床榻上叫起來都會不快,更何況他還身上抱恙,時不時都要低低咳嗽兩聲呢。

而當終於聽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後,杜監軍臉上更帶陰翳之色:“你二人這是在懷疑本官是遼人姦細了?”

“不敢,但茲事體大,下官也只能公事公辦,還望監軍能夠體諒!”田伯元說話不卑不亢,正對着對方不善的目光,倒也有幾分膽色與擔當。

而這自然讓杜昌國越發的惱火起來,砰的一拍几案:“大膽,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無憑無據就敢如此誣陷本官,真當這雁門關就沒有王法了嗎?你想如何?把本官就地拿下,然後嚴刑拷打不成?你有這個膽子嗎?”

連珠炮似的問話不斷落到田伯元的臉上,讓他也不禁有些心虛起來,氣勢更是瞬間弱了一大截。他剛才也確實把事情想簡單了,如今大宋文官當家,武將只有俯首帖耳聽從吩咐的份兒,還真沒幾人能跟孫途似的不把這些文官太放在心上呢。更何況,他還真不敢一口咬定了對方就有問題,手無證據,憑什麼下手呢?

不過話都已經說滿了,他也不好就這麼縮回去,便只能是板著臉道:“杜監軍,下官可沒說真要對你如何,這不是來找你商量嗎?你也總不希望在外頭有人說三道四,傳你與遼人有所關聯吧?所以下官以為,還是讓我的人查一查為好,比如將此處的文書都看上一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之物,再比如……”

“放肆!本官這裡是你能隨意搜查的?真當本官是嫌犯了不成?田伯元,你若問本官是不是遼國姦細,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不是!本官是堂堂大宋進士出身,豈會與那等蠻夷之輩有任何瓜葛?還有,真論起來,這雁門關如今還在我的節制之下,你根本無權搜我……”確實,若論雙方官職地位,他這個監軍可比田伯元要高出一大截去,連田伯元都得聽他差遣行事呢。

這下,田伯元是徹底沒了法子,雖然真要下令,兩人中還是他這個主將更有威信,但這就是將臉徹底撕破了,要是對方並非姦細,當真是後患無窮啊。

看出了田伯元的無奈,孫途知道這個惡人還得由自己來當。當下就低咳一聲:“杜監軍,本侯可是聽說了,這城中所以如此亂糟糟的,可全是拜你所賜啊,不知對此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這話讓本來還氣勢洶洶的杜昌國突然一怔,對這個孫途,還是相當忌憚的。縱然與他只是初次見面,但孫途的大名卻是久聞了,也知道他曾經干出過哪些事來。可以說,如今大宋幾百武將中,這個孫途或許功勞不是最大的,但在文官中的聲名卻是最大的,當然,這全是惡名了。

剛才杜昌國心裡就有所提防,現在見孫途果然開口,更覺心頭一凜,但臉上卻依然是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怎麼,我雁門關的事情你越侯也要插手嗎?你就不怕本官向朝廷告你一個僭越之罪嗎?”

他的應對倒是沒什麼問題,官場中最被人詬病的就是越俎代庖,除非地位高到了一定地步,否則非你職分內的事情,幾乎沒人敢作過問。在杜昌國看來,這等官場大忌,孫途就是再膽大妄為,也不敢觸碰吧。

可事實卻大出其所料,孫途只盯着他的雙眼道:“本侯奉旨北來,就是為了幫我大軍破遼的,至於從哪裡入手,至少現在還沒人提過。雁門關如今身處困局,又關係到中原安危與前線勝敗,本侯以為,至少目前沒有比查出此中遼國姦細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就會一查到底,無論那幕後姦細是誰,是什麼身份,都別想逃過我的追查!”

孫途的話並不大,也不急,但那森然的語氣,強大的氣場,還有自身一直帶着的冰冷殺意,頓時就使得杜昌國心頭髮涼,面色也終於變了:“你……”

“杜監軍,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不是姦細,又怎麼會怕我查呢?除非你有鬼!而且,關內如今軍民雜亂也確實因你而起,而這也正是城外遼人所希望看到的,你的嫌疑已然不小,你真打算要死扛到底嗎?”孫途繼續給他施加壓力,而隨着他這話說出,房中幾個部下的手都已經搭上了腰畔佩刀,似乎隨時都可能發難動手。

“你……”杜昌國滿臉糾結,這畢竟事關自己的顏面尊嚴啊,要是讓這些丘八胡亂在自己的住處搜查,一旦傳揚出去,就真會成為仕林中的一大笑話了。

但在面對孫途咄咄逼人的言辭與氣勢下,他的堅持已然崩碎。他看得出來,孫途絕不是說說而已,這可是個真敢殺官的主兒啊。半晌後,他終於低頭認慫:“既然你們要查,本官就任你們查就是了。但有一條,我房中要是少了什麼東西,自會唯你是問!本官清清白白,豈會怕你們,不過是為了我雁門關安危罷了。”

見他終於服軟,田伯元不覺大大鬆了口氣,剛才他是真有些不知所措了。同時,也讓他對孫途更多了幾分敬意,這才是真正的軍中豪傑啊,與之一比,自己卻是那麼的無用渺小。

孫途則皺眉看了已起身往外走去的杜昌國一眼,對方的這一態度倒讓他開始覺着此人是清白的了。因為倘若他真有問題,應該更堅持些才是,至少得等到自己真箇翻臉動手。當然,也不排除他已經把一切線索都清理乾淨了,所以完全不怕自己搜查,但這樣一來,又何必如剛才般阻攔呢?反正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這裡的搜查怕是很難有什麼發現了。

結果也正如孫途所預料的那樣,雖然他手底下的人已經搜得很仔細,就差把這座院子給翻個底朝天了,可依然沒能搜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至於對比杜昌國的筆跡,就更讓這些武人們感到頭疼了。

這對照筆跡聽着好像挺容易,但其實若非箇中高手,能從運筆落筆等等細節處看出兩份文字間的細微相似點來,否則只要對方刻意作出點遮掩,就足以瞞過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了。

而孫途手中的這份布帛上的文字,看着和杜昌國平日的書文字體更是大相徑庭,完全就是兩個風格的。如此一來,就更確定了一個推斷,此事確與他沒有半點干係,至少不是他把布帛交給老關的。

直到確認自己是清白的,杜昌國的氣勢才有足了些:“現在知道本官與此無半點干係了吧,越侯,此事本官已然記下,他日必將後報。”今日他顏面掃地,對孫途自然大為銜恨。

孫途倒也不太在意,只是回了句:“好說。不過關中民夫聚集卻是你的意思,此事多有不妥,本侯也會如實上報。還有,今日我們就會將這一隱患徹底清出關去,還望監軍莫要阻礙才好。”

“你……”杜昌國頓時大惱,但孫途壓根沒有再與之多費口舌的意思,轉身就走。此時天色已明,他們還需要對其他幾個可疑之人進行查驗呢,自然不會再在此處多作耽擱。

有了這邊的經驗,對其他幾個軍中參贊的查問就要容易得多了。他們也不敢不從,畢竟連堂堂杜監軍都被搜了住處,他們幾個又算得了什麼呢?甚至這幾個還擔心自己一旦稍有阻礙,反而會被扣上疑犯的帽子呢,自然是配合得不得了,不但住處和公房裡隨意讓他們搜查,甚至還配合著用左右手同時寫下文字來讓人勘驗,而結果卻也是一樣,沒有任何的問題,他們也都是清白的。

如此一番查問下來,時間又過了半日,眼看都臨近中午,連那些民夫都被守卒安排着開始出南門,在關外安頓下來了。

如此一番折騰竟毫無所獲,這讓田伯元都有些泄了氣了:“這傢伙藏得好深,我等都花了如此大力氣了,居然依舊一無所獲……孫將軍,莫不是真就只是那老關一人而已,卻無更重要的姦細了?又或是那姦細其實藏於那些民夫之中,要真這樣,可就跟大海撈針沒有區別了呀。”

孫途這時也滿心疑惑,手裡的布帛已被他翻來覆去看了良久,上面的字已經印入心中,都能倒背如流了,可依舊沒有收穫。聽得問題,他緊鎖雙眉:“你說的這兩者都很難做到。那老關終究只是一個普通士兵,又時刻有職責在身,怎麼可能知道所有軍糧起運路線時間?還有,那些民夫百姓就更不可能掌握這些軍中之事了,就連他們到來的時間都是隨機的。一定是有什麼東西被咱們給忽略掉了,狐狸尾巴明明就在眼前,卻被我們不自覺地忽略掉了……”

孫途說著,手一緊,又把那布帛給捏作了一團。而就在這一刻,他的目光一閃,想到了一個關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