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這已是孫途兩月來第三次入宮陛見,已超過了東京城裡八成以上的臣子。滿朝官員中,除了那些身居要位的重臣寵臣才能經常陛見,而尋常官員,哪怕總是參加朝會,想要見皇帝一面也不容易,而他顯然就算是個中例外了。

再次入宮的孫途都有種駕輕就熟的感覺了,跟在引路的內侍身後,目光不時往兩側瞥看着,方才對大宋皇宮有了更深切的體驗。這裡的皇宮比之故宮可要差得太遠了,遠沒有那裡即便成了博物館後都有的莊嚴肅穆,佔地也小了太多,遠眺兩眼,都能看到許多宮殿都局促地擁擠在一小塊地面上呢。

或許這也與如今的君權遠無法和幾百年後相比有關吧,當然,這也與趙家一貫以來的親民路線脫不了干係,只從宮外那密布的小食攤販就可看出趙宋王朝確實是古往今來最沒架子的皇室了。

不過在見到趙佶後,孫途又迅速將心頭的這種古怪的念頭給拋到了腦後,哪怕人家再親民,也是君王,遠不是現在的自己能輕視的,何況親民與愛民也完全是兩個概念,至少在趙佶的治下,大宋萬民的日子可實在不好過啊。更重要的是,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呢。

在大禮參拜天子後,孫途就聽得上方皇帝溫和的聲音響起:“越侯今日匆匆來見朕可是因為通遼一案有了大進展嗎?”

“陛下聖明,臣正是因為已查到了極要緊的一些線索,不敢擅作主張,特來奏稟陛下以作定奪。”孫途老實作答,說著又高高將厚厚的一沓奏本給舉過了頭頂,這可將皇帝給看呆了:“竟有這許多問題嗎?”

“陛下誤會了,這其中固然有臣細說通遼一案的奏本,但更多的卻是御史台諸多言官彈劾御史中丞王申濱的奏疏。因為兩者密切相關,臣才一併送入宮來,還請陛下御覽聖裁!”

“大膽!”皇帝還沒開口呢,在其身側肅立的梁師成已忍不住出言呵斥了,他是真沒料到孫途居然一來就把矛頭對準了王申濱,惱怒之下,都顧不上這是在天子駕前了。

好在趙佶對他頗為寵信,倒也不在意這一失態的反應,只是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就將這些奏疏呈來,朕倒想聽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途本來還真沒留意梁師成,畢竟後者穿着內侍服色,又立在皇帝身旁,很容易就和其他內侍混在一起。但隨着他一聲斥責,再一看後,孫途就已認出了這位的身份,雖然他並未與梁太傅打過交道,但之前朝會還是見過一面的,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一來,就讓孫途的心猛地一跳,自己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當他昨日帶人強行拿走王家父子時,便已料到會有朝臣反彈,尤其是那些做賊心虛者。只是他依然不曾想到對方的反撲會如此之快,甚至梁師成竟已更早過自己出現在了天子跟前!顯然,在自己到來之前,這位是沒少用言語抹黑誣陷自己了。

想明白個中內情,讓孫途迅速調整了既定方針,現在已不可能再穩紮穩打了,必須劍走偏鋒,先下手為強來殺他個措手不及。所以沒有任何的耽擱,他便又再次奏道:“陛下,本來相關案情臣還不會急於奏報,畢竟還有不少值得斟酌的地方。但昨夜審問王申濱時,臣卻從他口中得知此事竟與當朝太傅梁師成也有所關聯,實在事關重大,臣不得不據實上報,以求陛下作出定奪了。”

“什麼?”趙佶和梁師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後者隨後更是黑臉喝道:“孫途,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誣陷於人,真是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趙佶也是一臉詫異地看着孫途,半晌後方才急忙翻着最上頭那一份供詞卷宗,同時說道:“越侯,你這話可就讓朕難以認同了,梁卿他一向對朕忠心耿耿,豈會幹出勾結遼人的事情來?”

孫途壓根沒有理會正滿眼殺氣盯着自己的梁師成,就當他完全不存在似的,只是正色回道:“陛下,臣並未指證說梁太傅就與遼人勾結了,而是說此事與他也有相關。”

“這有什麼區別嗎?”趙佶滿臉的疑惑,都不翻看供詞了,直接抬頭問道。

“回陛下,因為就王申濱所言,他所以會包庇顧家商行正是得了梁太傅的授意,他只在顧家商行里有一成乾股,可梁太傅在其中卻有兩成。也正因為有這兩座靠山,自以為穩如泰山,顧家商行之人才敢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居然妄圖通過運送禁物去遼地來賺取足夠的利潤。陛下,這些皆是那顧家之主顧攸之親口承認下來的,同時還有王申濱的證詞可為佐證,臣不敢無憑無據就將如許大罪強加到梁太傅的身上!”雖然孫途這番話全是衝天子所說,但他的眼尾還是有意無意地掃過邊上的梁師成,發現後者已面色大變,既驚且怒,正直愣愣地死盯着自己,似乎是想要在自己身上咬下塊肉來。

“竟有此事?”這下就連趙佶都有些對此事信了三分了,畢竟孫途一下就拉出了多名證人,而且他也對梁師成等近臣有所了解,知道他們確實不是什麼清官,在外多有上不得檯面的收入。

而在感受到天子的這一反應後,梁師成是真箇慌了。當下里,再顧不上其他,迅速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叫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就算是真被豬油蒙了心,也斷干不出這等大逆之舉來,還請陛下明鑒,還老奴一個清白!”

說著,又回頭瞪了孫途一眼:“越侯,你如此誣陷於我,到底是何居心?我知道你與我素來有仇,卻不料竟會如此歹毒,竟顛倒黑白,妄圖迷惑陛下!說,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竟不斷胡亂捉拿當朝重臣,栽贓嫁禍?”

頓了一下,他又繼續喝道:“還有,你說什麼這是王申濱的供詞,恐怕不過是屈打成招吧?自你拿下王申濱也不過一夜工夫,他怎麼可能招出這許多事來,必是在酷刑之下他承受不住,才任由你擺布,不得不說出此等違心之話。不光是他,還有其他人,只要是被你所擒的,皆都受了酷刑,導致只能順從你意胡亂攀咬,你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欲加之罪!”

只從其連珠炮似的一陣叫嚷就可看出他梁師成是真箇有些驚慌了,因為這一事實在太過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孫途完全與他以往的對手大不相同,此人手段狠毒不說,膽子也確實夠大,而且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直接就跑到皇帝面前告起自己刁狀來了。這不是自己等近臣最擅長的手段嗎,今日居然倒過來了!

他甚至都有些慶幸自己早早來見皇帝了,要不然被他搶了先手,情況只會更加不利。

而孫途,此時則露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梁師成:“你……你就是梁太傅,可你為何是這副打扮,怎麼就成了太監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使得梁太傅整個人都僵了一下,而上方的趙佶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確實讓人覺着有趣。至於周圍的那些內侍們,則是個個都憋着笑,臉都給憋紅了。

直過了片刻後,趙佶才反應過來,笑着解釋道:“越侯你有所不知,梁太傅在此之前也是朕跟前信用之人,今日只是為了入宮方便才換了衣衫。”

“原來如此。”孫途好像才知道般地點了下頭,隨後又仔細打量了整張臉都被烏雲籠罩的梁師成幾眼,這一問除了讓對方難堪,卻還有另一重用意,此時便可用到了:“梁太傅,下官都從未與你有過交集呢,更別提什麼私仇了,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等公報私仇的事情來呢?還請太傅收回剛才的話,莫要誣陷於我。”

“你……”梁師成當真是要把鼻子都給氣歪了。好傢夥,這眨眼間對方居然倒打一耙,把個誣陷的說法落到了自己頭上。他頓時氣急反笑:“孫途,你當真是胡說成癮了,本官問你,江州袁望可是你害死的?還有曾往青州任職的慕容彥超、賀默,他們皆是本官一手舉薦提拔,再加上剛被你拿下的王申濱,他們一個個皆被你所害,究其原因,不正是因為你背後的童貫與本官不和,所以你想藉著定他們的各種罪名來對付我嗎?”

孫途也是想了一下才記起他提到的袁望賀默等人,當初他從汴京去往江州時,確實曾配合著蔡九把這個屬於梁師成一脈的推官給解決掉了,然後青州之變時又除掉了想奪自己軍權的高翔與賀默,只是沒想到對方記性竟如此之好,連數年前的事情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哪裡是梁師成記性能如此之好啊,像他這樣的貴人又怎麼可能花心思去記下多年前死去的下屬呢,他只是為了這次能鬥倒孫途,所以才把相關之事給重新拿出來而已,而現在,被孫途這麼一鬧後,為了證明雙方確有矛盾,就直接拿出來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