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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個少有的大膽臣下,從其眼中看出了不小的野心,但他卻並未因此就感到不快,因為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若當臣子的沒有野心,不想着建功立業反而才是問題呢。

趙佶雖然是大宋歷來少有的昏君,但他畢竟不是蠢人,當然也能明白孫途那一番話也有其道理,自己寵信的那些臣子個個包藏私心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只是這些人更好用,更聽話,所以才會一直用着,哪怕他們中飽私囊,哪怕他們黨同伐異,害死了許多忠臣能將,他也只作不知。

但這一回,情況卻顯然不同了,事關北伐大事,這是他趙佶向祖宗,向天下人宣告自己文治武功不在前人之下的大事,如此關鍵時候,他自不能接受東京城裡出現什麼意外了。

若顧家商行當真與敵國大有關聯,若其背後還有盤根錯節的關係,那想要用開封府或是刑部等官員確實極難查出真相來,哪怕最後真有什幺元兇被送到案頭,怕也未必就是真正的主犯了。

倒是這個孫途他說的不錯,他在京中幾乎沒有任何根底,完全是靠着在江南平亂的軍功得官,而且還與高俅等有着矛盾,若用他查案,至少不會被官場上的複雜關係所羈絆,從而虛應其事。但是,這一切都要立足於此事確實已經危及到了北伐大事,否則趙佶是不願意多生事端的。

面對皇帝審視的目光,孫途卻無半點心虛的表現,只是略帶恭敬地端然而立,等候着他做出最後的決斷。就這麼等了好一陣後,殿外傳來聲音:“翰林院學正秦檜奉詔陛見,臣參見陛下!”

正一副眼觀鼻鼻觀心模樣的孫途在聽到這個略顯緊張激動的年輕聲音後,身子竟也略略震動了一下,忍不住微微扭頭,看了眼敞開殿門外那個深揖到地,謙卑到了極點的身影——居然是他!

如果不是有同名同姓之人,那外頭說話者,便是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奸臣代表,害死自己師弟岳飛的罪魁禍首,將來的南宋宰相秦檜了!當然,在後世翻案如潮時,也有許多人開始為這個大奸臣說起話來,說什麼害死岳飛其實是趙構的主意,秦檜不過是為皇帝背了黑鍋。

可事實上,他主和,他盡讒言,並最終導致岳飛出師未捷身先死,最後被冤殺在風波亭中,所有一切皆是他的身影。而多年後岳廟裡跪在那兒的也有他夫妻二人,所以真要論罪,他當為首!

不過此時的秦檜自然是遠沒有達到幾十年後那個南宋奸相的水準了,才考中進士沒幾年,年紀也只在二十多歲,與孫途相當,而論起底氣來,更是遠無法和他相比,整個人都顯得戰戰兢兢的,在皇帝准其入內後,腳步看着都有些虛浮,到了近前,再度行下大禮,方才問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秦檜確實有理由感到慌張和激動,因為他現在只是京城裡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官,甚至連想在東京城裡擁有一處自己的宅子都不可得,只能是租住在西城一帶,左右皆為尋常布衣。年輕而無底蘊的他甚至連想要巴結某些朝中官員都找不到門路,只能是在翰林院中做着最簡單的事情,別說這樣的面見天子了,連大朝會時,他都沒法兒進宮。

而今日,就因為有人來翰林院詢問有誰懂得遼夏等諸國文字的,因為他在這方面確實給上司有了不錯的印象,所以才被選了出來,然後又有些渾渾噩噩地被帶進了皇宮,最後出現在了天子跟前。直到現在,他都覺着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呢,自己一個七品小官,居然能有幸面見天子了……

趙佶完全沒有留心這個年輕的臣子是個什麼模樣,更不會知道要是歷史循着原來的軌跡往前走的話,當自己陷於金國,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時,本來或還有機會南歸,卻因為眼前此人的存在,導致了一切成空。

他只隨手把案頭的幾封書信交給了內侍:“你且看看這書信上的是什麼文字,說的又是何事。”

秦檜忙答應一聲,振作了一下精神後,恭敬接過書信,仔細查看起來。論學識,秦檜還是相當不錯的,幾封書信他只花了短短片刻就已全數掃過,並將之完全記住,這才低頭回話道:“陛下,這幾封書信皆是契丹文字,上頭所寫內容也大同小異,就是讓一個顧老闆將米糧、鹽巴和白布送往北邊。另外,最後一封信里則提到,說是有一批要緊的東西將託人於十月上旬送出東京,希望由他家商行幫着遮掩打點,儘快安全地送往北邊。”

在簡略地將信中內容說明後,秦檜又開始逐句地背誦起這些書信的內容來,當真是用詞精準,無有遺漏,聽得孫途都在心裡要為其喝彩了。光是這一份博聞強記的本事,就已經足夠叫人驚嘆了,何況他還通曉多國語言文字,怪不得能最終成為南宋權相!所以說,秦檜除了是個奸佞小人外,還是有真材實料的。

倒是趙佶,對於秦檜的這一刻意表現完全沒放在心上,只是臉色略顯陰沉地點了點頭:“如此看來,這顧家商行確與遼國有了勾結,而那信中提到的要緊之物,便是我大宋弓弩無疑了!”

秦檜的身子再度一震,自己居然無意間知道了如此大事,顧家商行可是東京城裡人人皆知的大商家啊,他們居然和遼人勾結?當真是該死!如今的秦檜年輕氣盛,心中還滿懷着正義呢,自然大為不忿。

而孫途則平靜道:“陛下聖明,如此看來,縱然這些弓弩的被竊與顧家並不相干,但他們勾結遼人卻已是證據確鑿了。而臣最擔心的,是有一就有二,若不能將藏於我東京城內的遼國細作給挖出來,恐怕即便這一次能攔下弓弩,也還會有下一次。而我大宋要想在戰場上與遼人騎兵抗衡,最重要的就是先進弓弩,若連這一點都被他們拿去,只怕北伐一事必將困難重重!”

“不錯,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無論是誰,只要是牽涉到弓弩被竊一事的,定要嚴懲不貸!”趙佶終於是下定決心了,猛然抬眼看向孫途:“孫卿,你適才毛遂自薦,想要為朕分憂,當真有把握將遼人姦細,與藏於我朝廷之內的奸賊給抓出來嗎?”

“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讓任何一人漏網!無論他們是何身份,又有什麼靠山,只要與此案相關,臣必將其拿下!”孫途回答得斬釘截鐵,卻聽得秦檜一陣膽戰心驚,聰明如他,已經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這怕是要在京城官場內掀起一場大風浪來了。

趙佶剛想就此把查出此案真相的事情交託到孫途手上,可話到嘴邊,又想到一點:“朕自然是可以下旨與你,讓你查辦此案的,但是,你終究只是殿前司的軍官,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啊。若是政事堂行那封駁之權,旨意怕是難以順利下達啊。”這就是大宋皇帝比之後世的明清天子苦逼的地方了,平日雖然輕鬆,但論獨斷專行,卻是遠遠不夠的,就連聖旨,都未必能合法的發行下去。

倒是孫途這個當事人並沒有因此就感到失望,只是笑了下道:“陛下,此事倒也簡單,臣雖非刑部大理寺或開封府等衙門的官員,但卻還有一個皇城司的差遣在身呢,只是現在尚未就任而已。若陛下此時下旨讓臣就職,並順便查辦此案,臣以為就是政事堂那些相公也不敢反對。畢竟案件干係重大,瓜田李下,誰也不敢惹火上身啊。”

趙佶這才想起當日孫途的差遣除了殿前司都虞侯外,尚有一個皇城司提舉的職位在身呢。當下里,就點頭道:“此法大妙,就照你的意思來,朕即刻就擬旨,着你就職皇城司提舉,並全權查辦顧家商行勾結遼國一案,要一查到底,不得有絲毫放縱!”

“臣領旨!”孫途當即拜下接旨,他知道這一回,主動權就全在自己的掌握中了。而一旁的秦檜卻是被讒哭了,自己幾乎無任何實職差遣在身,可眼前這個與自己年歲相當的武將,卻是有着太多差遣實權,當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而當兩人再次叩謝天子,出得殿後,秦檜心裡就是一動,他突然這也是自己的一個機會。他不是正愁着沒能找到什麼靠山嗎,要是能靠上孫途,將來仕途必然大有好處——要說起來,他也確實官小沒什麼見識,居然完全不知道孫途早把高俅蔡京等朝中權臣給得罪了個遍,若投靠了他,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可還沒等他開這個口呢,孫途卻已先一步發話了:“秦學正倒是學識淵博,如今本侯跟前還真就少了像你這樣的人才,你可有興趣隨我一同辦理此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