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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西沉,月東升,東京城內華燈初上,光影闌珊。

本該早早散衙的殿前司內今日卻燈火通明,大小官員皆悉數在場,哪怕手上沒什麼公務要忙的,也都還在此裝模作樣地虛應其事,而要是換了別個時候,這裡除了幾個值守的官吏,早已變得空蕩蕩了。而究其緣由,只在今日太尉高俅還留在衙門裡,這導致下屬人等都不敢隨意離開了。

下面的官員卻不知道此時的高太尉壓根就沒心思來理會他們,隨着一個個消息傳遞迴來,他的心有些亂,眉頭更是越皺越深:“先是圍了嚴家店鋪,繼而是顧家商行,現在又跑去了西城倉庫一帶,這孫途他到底想做什麼?”不安的情緒是更重了。

隨着一陣腳步傳來,一名親信又把個重要消息傳遞迴來:“太尉,越侯突然帶人在開遠門外攔住了離城的顧家商行車隊,並從其中搜出了大量違禁之物!還有,他現在又已派人傳話虎賁軍,說是要把顧家宅子全給圍了,不放一人離開。”

聽得這話,高俅下意識地一掌拍在了案上:“他好大的膽子!居然真就敢直接對顧家下手了!”這事聽着確實太不合常理了,哪怕孫途回東京不久,在官場上也沒什麼人脈經驗,但只看顧家能將買賣做得這麼大,就可知道對方身後自有大靠山,難道他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當然,要是孫途被顧家身後的勢力反撲滅頂,這對高俅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可高俅擔心的,是自己也會受到牽連啊。畢竟現在的孫途可是在他殿前司下聽用,任誰都會想當然地以為這一切即出自他高太尉的授意了。而就他所知,顧家背後便是御史台某位高官,再背後,更是深得天子信任的梁師成!

即便拋開梁師成不論,光是御史台,就足夠讓人頭疼了。那群烏鴉最是聒噪不過,一旦真被他們纏上了,哪怕得寵如高俅,也將麻煩不斷。

“這傢伙當真是個惹事的能手,這才到任幾日啊,就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了。”高俅越發的憤怒,真想一下就把孫途的官職全給免了,但這終究不現實啊。而在稍作冷靜後,他才又想到了一點,孫途絕不是不知進退的蠢材,他敢在東京干出如此事情來,就必然有所倚仗,那會是什麼呢?

片刻後,他才又肅然問道:“可知道那些違禁之物是什麼?”

“我們的人離得較遠,還沒查明白呢,應該是鹽或酒之類的禁止私售之物吧。”這位也不知內情,隨口猜想道。

高俅卻搖頭否定:“不可能,以顧家的身家,這些東西皆可走正規途徑銷售,根本不用冒此風險。這些東西才多少利潤,哪比得了香料等暴利之物。”

他說到這兒,就見又一個手下腳步匆匆而來,這位的臉色就要顯得凝重許多了,甚至還帶了幾許恐慌:“太尉,開遠門那邊傳來了確鑿消息,被孫途扣下的顧家商隊居然暗藏大量弓弩與傷葯,似是要運往我大宋邊境……另外,孫途已帶人押了這些東西直往顧家而去了。”

“什麼……”饒是已經有了些許準備,可在聽到這一說後,高太尉還是大驚失色,身子霍地一下站起了身來,“他們好大的膽子!”這一下事情可真就鬧大了,無論是誰,恐怕都很難再遮掩其事!

大宋朝商業發達,但卻又規定了諸多商品只能專售專賣,比如酒、鹽、鐵,甚至是茶葉……不過這些東西雖然禁止販私,可百姓們還是會在私下裡偷偷運售的,只要這些商人能把各官府相關人等打點到了,就能讓官府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從而獲取大把的利益。

但是,弓弩和傷葯絕對是屬於完全沾不得的禁品中的禁品。別說百姓商人運售了,就是官員有敢在家中私藏弩機超過三五架之數的,只要被舉報查出,那就將被冠上圖謀不軌的罪名,即便不死,也得發配三千里,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

而若是尋常百姓的話,情況就更嚴重了,受此牽連,整個家族都可能一夕而毀。尤其是當這些東西被查出是要運往邊境,賣給敵國,那就更是通敵大罪,滅其三族都不為過了。

哪怕是高俅這樣深得聖寵的重臣,也是不敢與這等敏感的事情沾上半點關係的,這讓他神色變得極其嚴峻,呼吸也粗重了起來:“這孫途哪來的消息,他哪來的膽子,居然敢把這樣的事情直接當眾宣揚了出來?此事豈是他一個小小的殿前司都虞侯能插手的?他就不怕這一巨浪掀起來,先把自己給吞沒了嗎?”

在心中這一系列念頭生起後不久,他又突然轉過念來:“不對,孫途不是那等魯莽之人,他定有什麼後招,說不定一切早已布置妥當,難道他是想藉此對付我嗎?不成,我絕不能給他這個機會,必須與此事徹底劃清界限!”高俅所以能在太尉一職上掌權多年,靠的就是這份趨吉避害的手段,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再藉此事來整治對付孫途了,還是先讓自己抽身為好,想要對付孫途,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嘛。

主意既定,他已徑直走出了公廳,隨口吩咐道:“明日開始,本官都將在就愛中卧病,一切之事皆與我無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卑職明白。”身邊皆是心腹之人,如何還不明白他的心思呢,任孫途在外如何折騰,反正都與他們殿前司,尤其是高太尉沒有半點關係了。這事實在太過兇險,功勞或許還看不到呢,反倒是陷阱,卻是滿眼密布,就讓孫途自己去鬧吧。

幾乎和高俅同時的,已經回府,正按時吃着飯的蔡京也知道了發生在開遠門前的這一場變故。而相比於高俅的有些驚慌,蔡太師就顯得頗為淡定從容了,甚至他剛夾起的那塊豆腐都未曾因此有絲毫損傷,只是老臉上的皺紋稍微動了一下,隨後又笑了起來:“既然有人想在東京興風作浪,就讓風浪再大些。顧家背後那些人這幾年裡也得了許多好處,也該付出代價了。我們不是有一些門人總找不到好的差遣嗎,現在就是機會,把這些人趕走,位置不就空出來了?”

蔡太師能多年屹立朝堂不倒,自有其高明手段。在這場風暴突然而起時,許多人看到的是危險,而他眼中卻是機會,一個讓自己黨羽更進一步把持朝中各項大權的絕佳機會!

“去吧,讓御史台里的人可以着手動筆了,有些人霸佔着位置多年,也是時候挪出來,讓給更有本事的年輕人來坐坐了。”蔡京隨意地擺了下手道。

“太師,那顧家和孫途那邊呢?”外頭還有不少官員在等着聽命行事呢。

“由他們鬧去,掀起的風浪越大越好。就算有些水濺到了咱們腳邊也沒關係,清者自清。”蔡京隨口說完,這才慢慢把塊已經稍冷的豆腐給放進了嘴中。

當然,並不是所有官員都能像蔡京一樣能做到隔岸觀火,又火中取栗的,也無法如高俅那般抽身自保。許多人在稍晚後得知這一消息,就變得格外驚慌,因為顧家商行實在與太多官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了,現在他們有此大禍臨頭,一旦真興起大獄來,受牽連的人可就太大了。

而更叫人感到頭疼的,是如今已是深夜。雖然東京並無宵禁,但此時再外出串聯勢必惹人注意,到時反而會成為一個個靶子,使局勢越發的危險。最終大多數人都只能選擇在家中苦等消息,只有少數人開始奔走尋求辦法,卻是人人自危,卻又無可奈何……

當然,要說東京城裡誰對此事最感恐懼,還要數顧家之人。當得知這一系列消息時,已是初更將盡了,而當時的顧家之主顧攸之還在想着明日如何找關係把孫途給解決掉呢。

因為就在不久前,孫途帶人圍了自家商行總號,又去倉庫那邊攪鬧的消息才剛被下人傳回來。最近因為年老體衰,而把商場的事情全權交給自己兒子的顧老太爺頗感震怒,既覺着孫途等兵將膽大,又不滿於自己的兒子軟弱可欺,甚至都打算明日親自去找幾個靠山出手呢。

結果,他才剛把話說明白了,這麼個更可怕的消息就傳了來,把個老頭子給徹底震暈了:“這怎麼可能?我顧家一向講求個本分經營,怎會去販運弓弩傷葯等違禁之物!”但話一出口,他便猛然醒悟過來,最近商號的利潤不斷增加,光去年一年就比往年要多了近七成利,當時以為這是兒子強過自己的表現,可現在看來,恐怕他是在背地裡干起了走私通敵的勾當了。

這一下,老頭是徹底呆住了,一股深深的絕望迅速在心頭瀰漫開來。

與此同時,又有家人恐慌地跑了來報:“老爺不好了,外頭,外頭有大批禁軍突然把我們家全給圍了起來……”該來的,終於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