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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趙嗣梁圓睜着雙眼盯着上方帳頂,心中充滿了不甘、惶惑、憤怒、茫然……當真是五味雜陳,難以言表。雖然已過四更,身上還帶着重傷,可他自昏迷中醒來後就再沒有了半點睡意,因為他的心實在太亂,亂到連再次傷重昏迷都做不到。

今日發生的一切不時如走馬燈般從他腦海中閃過,直到這時候,他都無法接受失敗的結果。自己明明都已經控制了整支淮南軍,並讓彭永真以下人等皆聽從號令行事,還做足準備打算要殺掉孫途。可結果,居然只是使他受傷卻未斃命,而且還被山東軍給帶了回去。

反倒自己也受了重傷,現在連身都翻不了,不知骨頭斷了多少,差點連性命都不保。付出如此代價卻只換來這等結果,讓他心中充滿了不甘,同時又擔心起接下來該如何向朱勔交代一事來。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恐怕孫途和山東軍定會藉機生事,這責任可擔當不起啊。

“必須說服彭永真再賭一把,就以山東軍圖謀造反為借口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我諒那些山東軍兵馬也是不敢跟着孫途亂來的,他們的家眷現在可還在家鄉呢,只要被人扣上造反的罪名,就是那些人的死期!”在百轉千回後,趙嗣梁再度定下了一個冒險的主意,這將是他賭上一切的最後一擊:“明日一早,我就強迫彭永真照做,以他的膽子,是斷不敢拒絕的!”

就在他咬牙切齒地拿定主意,剛想閉目小睡片刻時,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即帳簾也被人挑起,一人已緩步走到了他的榻前。

因為帳中並未點燈,整個環境都黑咕隆咚的,所以趙嗣梁只能看到個模糊的影子,未能認出對方身份。剛開始,他以為來人是軍醫,是來給自己治傷的呢,便沒作理會。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竟在站定後沒有下一步的舉動,既沒點燈,也沒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

這種感覺實在很是古怪,就像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塊魚肉,對方正打量着,思考着該從何處下刀似的。這感覺一起,頓時就讓趙嗣梁心頭一緊一涼:“你……”他話未出口,一隻手已經用力地捂在了他的嘴鼻之上,把他的聲音徹底堵了回去。

而後,一個冰冷森然,帶着強烈殺意與恨意的聲音就在趙嗣梁耳邊響起:“趙嗣梁,你敢對我家鈐轄下手,就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下場。今日讓你得個全屍已是大大的便宜你了,若依着我的心思,定是要將你百般折磨,才能抵贖你所犯之錯的!”每上一個字,他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而後更是直接拖過了趙嗣梁身上的被褥,一下就悶在了他的頭上。

在對方說出第一句話時,趙嗣梁已然大驚,並全力地想要掙扎求生。他是真沒想到孫途居然大膽到敢派人來淮南軍中殺自己,且不提自己的身份,光是這軍營又豈是這麼容易混進來的?

但隨即,他便想到了個中原委,恐怕是淮南軍中有人放他進來殺自己的,說不定就是彭永真!這個念頭一起,讓他更感恐懼,便欲奮力掙扎。

但此刻的他重傷之下連翻身都很難做到,更別提從一名全力施為的壯漢控制下掙脫出來了。再加上面上已被被褥死死蒙住,呼吸斷絕,更是讓身體雪上加霜,只掙扎了幾下後,力道便已盡消,只剩下了徒勞的顫抖,以及微不可聞的嘶吼從被下傳出,卻連帳簾都透不出去。

片刻後,他的顫抖都已停止,再沒有了動靜。但壓在其身上,全力施為之人卻並未有絲毫放鬆,依然死死捂住被子,直過了有盞茶時間,確信下面之人再不可能存活,他才鬆勁,掀開了被褥。

一張瞪大了雙眼,扭曲到極點的可怕面容就這麼呈現在了唐楓眼前,不禁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直到這時,他心中才生出一絲後怕來,眼前這人其實武藝要遠高過自己,聽說他還是趙氏宗族旁支後人呢,現在居然就被自己活活悶殺了!

像這樣的存在,以往要殺他唐楓都是一句話的事情,可現在卻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在緩緩呼出一口長氣後,心中的不安又被強烈的刺激與喜悅所代替。什麼皇室後人,什麼高手,其實也不過如此,自己殺之如宰雞屠狗!這一刻,唐楓心中一直以來的自卑居然迅速消散,並生出強烈的快意來,臉上都帶上了笑意,他覺着自己終於找到了可以為孫鈐轄效勞的方向了!

作為跟隨孫途最久的幾個人之一,唐楓很清楚孫途對自己照料有加。但他自身能力實在太差,文不成武不就,既無法像黃文炳那樣管民,也無法跟魯達他們那樣上陣立功,與這些為孫途立下過赫赫功勞的同僚相比,他實在太無用,太愧對孫途對自己的信任了。

哪怕當上了孫鈐轄的親兵隊長後,他依然沒有任何亮眼表現,唯一能說一句的就只剩下忠誠了。可岳飛這個少年的到來,卻讓他發現自己就是當個親兵隊長都不夠格。當孫鈐轄遇險時,救他的是岳飛,而不是自己……

在這等心思下,唐楓已經產生了極度的自我懷疑和自卑,之前甚至都想過向孫途請命,加入斥候營去殺一場死了算了,至少這樣自己還有點用處呢。

直到此時,奉命殺掉這個看似身份極高的趙嗣梁後,唐楓才感受到了自己對孫鈐轄的價值,原來自己是可以做一些其他人無法做的事情的。這讓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當他踏出帳來,看向等候在外的范鳳時,後者的心都猛然一縮,感覺自己似乎是被什麼可怕的野獸給盯上了,這是之前的唐楓完全沒有的氣質,甚至讓他連問一句事情成了沒有的勇氣都失去了,只是無聲地將人帶出了營去。

精神極度亢奮的唐楓在回到山東軍營後並未回帳歇息,而是重新來到孫途帳前值守,直到天光大亮,裡面傳來孫途的招呼:“來人,唐楓可回來了嗎?”他才應聲而入,抱拳道:“鈐轄,卑職幸不辱命,已悶殺了趙嗣梁!”

孫途先是低低應了一聲,隨後才發現了他整個人精神面貌的改變,不覺微微皺起了眉頭來:“很好,辛苦你了。你可有擔心過會遭人報復嗎?”

“只要是為鈐轄辦事,我就沒什麼好顧慮的!”唐楓的回答簡單幹脆。而孫途也笑了起來,唐楓雖然還是那副樣子,但整個人卻又大不一樣,猶如一把一直深藏在鞘中的利刃突然被拔了出來,殺氣頓現!

只片刻間,他已經明白了過來,察覺到了這位心腹最大的價值所在:“很好,看來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那今後我便可以把一些要緊機密之事全都交給你來處理了。”

“卑職定謹遵鈐轄號令,不敢有一絲懈怠。”唐楓低聲應道,卻又說得鏗鏘有力,沒有了之前的遲疑。

帶兵打仗,出謀劃策,衝鋒陷陣……這些事情顯然都非他唐楓所長,但有些差事只要足夠細心,足夠大膽,足夠忠誠便可去做,尤其是最後一點,更是重中之重,因為那些事情是上不得檯面的。

原先孫途還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可今日,唐楓的表現卻讓他做出了決定:“很好,我會在接下來籌備一支最隱秘的隊伍,到時就由你來領頭。而你們要做的事情,將會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卑職遵命!”唐楓再度應聲,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他發現,自己已經找到了存在的價值,以及前行的道路!

與此同時,淮南軍營地里已經起了不小的亂子,因為有軍醫一早過去給趙嗣梁診治時,驚恐地發現這位監軍居然死在了帳中。而且只看其痛苦的死狀就立刻可知他是被人殺死的!

當下里,他不敢有任何的拖延隱瞞,立馬就將這一消息報到了才剛起床的彭永真這裡,也把他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怎麼可能?他怎麼就會死在我軍中了?這可如何是好,一旦消息傳回去,我可該如何向朱帥,向朝廷交代啊……”彭永真心中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是好,隨後,才又想起關鍵點來:“到底兇手是誰?我營中誰會幹出這等大膽的事情來?”

同樣的不安情緒還在整個軍營里蔓延開來,誰都知道趙嗣梁是朱勔的人,還有着皇室宗族的身份,哪怕他是太祖後人,也依然是趙家子弟啊!活着或許沒人拿這說事,可一旦死了,而且是被人謀殺的,這後患可就太大了。

許多人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了。而這時,朱武已帶了幾人施施然地再度來到了淮南軍營前,亮明身份道:“在下奉孫鈐轄之命特來求見彭鈐轄,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