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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富家少女為了再見心儀的男子一眼,便向佛祖祈禱。佛讓她化身石頭修鍊了五百年,才得到男子匆匆從橋上一過的機緣;又化身大樹修鍊了五百年,才讓男子在樹下休息了一會......你在祈禱什麼?”

一個被太陽曬得皮膚顯黑的年輕男人跪到金身佛像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卻對跪在一旁的女子寒暄起來。

在年輕男人進佛堂之前,這個女子就跪在這裡了。只見她上戴渾脫帽,身着窄袖緊身翻領長袍,下着長褲,足登高腰靴,一身女扮男裝的行頭,可她卻不是為了真將自己打扮成男人,因為她的臉上明顯施過脂粉,黛眉畫得猶如柳葉一般,厚厚的唇上塗著朱紅的胭脂,讓她看起來嬌媚非常。這種男裝緊窄,穿在她的身上更能體現出女人身上各部位美好的曲線。

唐朝女人好女扮男裝,原因大概就是如此。

佛堂寬敞,寺僧們雖然同在一間屋裡誦經,但聽起來依然像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篤篤篤......”敲木魚的聲音就是誦經的伴奏。整場“音樂”顯得朦朦朧朧,空靈寧靜。

唐高宗咸亨四年,章懷太子李賢舍宅為寺,方有這座千福寺;到如今景雲二年已有三十八年。建寺的章懷太子早已逝去,處死章懷太子的武則天也逝去如斯,這些年局勢動蕩政變不斷,廟堂江湖的人是換了一撥又一撥,唯有這千福寺古樸的建築依然如故。

物是人非。

綠瓦白牆,裝飾着鴟尾的屋頂舒展平遠,香煙繚繞中,外面爾虞我詐的爭奪被隔絕其外,寺廟逐漸歸隱,慢慢已發展成了一座純粹的寺廟。

跪在蒲團上正閉目祈禱的女子聽得有人說話,便睜開杏眼轉頭看了一眼。二人是顯然是熟人,女子將食指放到朱紅的嘴唇前面,輕輕“噓”了一聲,低聲道:“佛主在上,肅靜,等會再說。”

女子說話的聲音舒緩,富有緩慢的節奏感,十分動聽。

年輕男人遂不再說話,合掌拜了幾拜,便匆匆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為男人來得快,去得更快,有些出乎女子的意外,遂讓她的心裡覺得有些異樣,她也急忙拜了幾拜,起身追了出去。

走出佛堂,便是一個有直欞窗迴廊的院子,這裡原本就是太子的府邸,格局依然保留着舊時的風格。女子四顧周圍,院子里靜悄悄的,除了新發芽的柳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不在有任何動靜,一個人影都沒有。

不知為何,她的心裡竟然閃過一絲失落,失落什麼?原本剛才那男子也不是她什麼要緊的人,真不知道失落什麼,人心有時候真是莫名其妙。

不料就在這裡,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佛說,你已經修鍊了一千年,依舊不能得到與他的姻緣,還要修鍊嗎?”

女子回過頭,眉頭一皺,翹起嘴不滿地說道:“神神秘秘的,這種把戲也不覺得無趣......薛卿今天不用上值么,怎麼到千福寺來了,真是巧。”

被稱為薛卿的年輕男子正是大唐太常卿衛國公薛崇訓,鎮國太平公主的長子。

面前這個女子叫宇文姬,是薛崇訓的同僚太常寺少卿馮元俊的未婚妻,而馮元俊是宦官高力士的堂弟。唐朝民風開放,女子多願出門活動,又有這麼一層關係,所以薛崇訓和她認識。

他們偶爾能碰面還有另一層關係,這宇文姬在長安被稱為女神醫,醫術相當了得,經常能劍走偏鋒出奇術治好一些疑難雜症;而薛崇訓所在的太常寺有太醫署這麼個部門,御醫也該他們管理,宇文姬不是御醫,但和太醫署有來往。有一次皇帝李旦偏頭痛,御醫束手無策,宇文姬入得宮廷,竟然一針病除。

宇文姬問話,薛崇訓便說道:“你也知道,平常事務是馮二郎在打理,我不怎麼管。再說今天正逢我們兄弟向母親問安的日子,所以就從安邑坊那邊趕過來了。但時間還早,恰好千福寺在這邊,我就隨便過來走走。”

說到母親太平公主,薛崇訓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

去年那次政變之後,韋皇后、安樂公主、上官婉兒等一干人等盡數被誅,相王李旦複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太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各數一黨蓄勢待發,已然成水火不容之勢......結局對身為太平公主長子的薛崇訓是十分危險的,也許就是一兩年之後的事。

或許是薛崇訓對佛不夠虔誠,寺廟裡的香火和木魚聲仍然不能讓他的內心得到哪怕片刻的安寧,爭鬥隨時都會縈繞在心頭。他暗自嘆了一氣,便抱拳道:“時間差不多了,告辭。”

“等等。”宇文姬叫住他,問道,“剛才你說的佛還沒說完,佛經上真有這樣的事?”

“真有。”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

宇文姬道:“佛問少女修鍊了一千年,還要修鍊嗎,她是怎麼說的?”

薛崇訓笑了笑,說道:“她說不必了。”

“沒意思。”宇文姬有些失望,看來女人都有“執念”啊。

不料薛崇訓說道:“這時佛祖鬆了一口氣,說另一個男人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鍊了兩千年......明白嗎?”

宇文姬臉上微微一紅,琢磨了一會,聯繫自己是馮元俊未婚妻的事和剛才在佛主面前祈禱的場景一想,心道:他是在揶揄什麼嗎?

宇文姬又道:“我感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真是奇怪。”

“哪裡不一樣?”薛崇訓心下微微一陣緊張。

宇文姬道:“以前你......恕我直言,那時我覺得朝廷應該封你做武官,而不是太常卿......現在?你倒是挺有心思的。”

薛崇訓佯作輕鬆地說道:“我們本來就很少見面,你哪能知道我應該是什麼樣的人?”他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日已西斜,這個時候過去公主府,向母親問安之後,正好可以吃頓家宴。他便說道:“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