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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的馬蹄聲傳進了糟亂的周軍大營,祀泉兒聽到戰馬踏地的聲音,費力的抬起頭看向遠處。她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那一隊隊整齊前進踏敵而行的黑騎。她沒有見過漢王殿下那支神秘的修羅重騎,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這是漢軍的騎兵。她是衛州城裡的密諜組率,城裡的周軍配置她十分的清楚。衛州城內周軍無騎兵,那無敵的黑騎,屬於無敵的漢王!

她的身體上壓着一具屍體,祀泉兒用力的翻身,將身上的屍體抱在懷裡。懷裡的屍體已經變得冰冷且僵硬,那張熟悉的面容上已經沒有了一點生機。那是祀常,為了保護她被周軍士兵一刀捅穿了心臟。雖然在她的指揮下,他們的計劃完成十分完美,但是在點火的時候還是被周軍發現了,這是他們之前就預料到的事。如果,如果沒有劉福犧牲自己引發的騷亂,他們這一把火放的不會如此徹底。劉福,用自己的死,給他們換取了足夠的時間。

當無數的周兵朝着他們圍殺過來的時候,三處的密諜依然在點火,他們抓緊生命力最後的一點時間,儘力將戰果擴充到最大。昨天他們商議計劃的時候,已經估算到了最終的結果。他們會燒掉周軍的糧草,也會被周軍殺死。這是一個沒有解的局,必死之局。這個局是他們設的,把自己的生命也算計了進去。

祀泉兒的武藝在這些密諜中是最差的,武藝最好的是劉福,卻為了激起那些無辜的勞力們暴亂而服毒自殺。他們不是四處的刺客,也不是六處的護衛,作為一名密諜,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着非常好的身手。作為這次計劃的制定者,祀泉兒的頭腦不可謂不冷靜,膽子不可謂不大,她的智慧和判斷力令人刮目相看。

說她手無縛雞之力,或許並不為過。但是今天她來的時候,帶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不是用來殺人的。昨夜,她撫摸着這把冰冷的匕首的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寧願自殺,也不要被敵人殺死。

祀泉兒沒有死,她的本事是最差的。

所以,她的手下都死了。祀常是最後一個倒在她身邊的同伴,為了保護組率大人,保護那個昨夜問他們誰還沒有碰過女人的組率大人,三處的密諜先後戰死。當周軍剛剛發現他們的時候,祀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掌將祀泉兒打暈了過去。然後在一名密諜幫助下,他們將祀泉兒藏在了一輛大車下面。

這是他們昨夜商量好的,一旦被發現,就要把祀泉兒打暈然後藏起來。因為他們知道,組率大人,絕對不會苟且偷生。剛被發現的時候,遠遠的,周軍是不能確定他們的人數的,這就是他們有把握救下祀泉兒的機會。然後,六個人朝着六個方向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繼續放火。

大隊的周軍士兵圍過來,逐漸將他們逼着又回到了一起。密諜們互相看了看,隨即釋然的一笑。總歸是要死的,只是在昨天之前,他們都沒有想到死亡會來得這麼快。雖然,他們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不可否認的,他們心中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恐懼。準備好了死亡,並不代表已經能淡看死亡。

離開祀泉兒的家之後,他們並沒有就此散去,而是坐在村口的那顆老槐樹下面,圍攏在一起,彼此間沉默着。大家心裡都在想着一件事情,心照不宣。劉福笑了笑問:“會有遺憾嗎?”

那個扮作貨郎的密諜點頭道:“如果組率大人跟咱們一起死了,才遺憾。”

他笑着,眼神明亮:“雖然下輩子她註定做我的新娘,但我並不急着遇到她。如果她這輩子活的夠久的話,說不定下輩子我會錯過她呢。但那不是遺憾,想想,是一件很令人喜悅的事。”

祀常點了點頭道:“那就下下輩子吧,如果她下下輩子投生作了男人就好了,咱們就和她結拜為兄弟。”

劉福道:“做兄弟?”

他看向天空那一輪明月:“這輩子,她已經咱們的兄弟了!”

六個密諜,被數百名周軍團團圍住。他們在數百敵人圍困中,最後一次握緊了手然後輕聲的問袍澤的姓名,是的,他們都來自監察院三處,而且在一個城市中潛伏了半年,但是他們卻並不知道彼此的真實姓名。得到答案後,他們笑着點頭,告訴袍澤自己已經把他的名字記在心裡,永遠不忘。

永遠是多遠?

是在死亡的一瞬間嗎?還是永生永世?

六個人,悍不畏死的對數百周軍發動了反衝鋒。這也是他們昨夜商量好的,即便死,也要拉上幾個敵人在黃泉路上作伴。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祀泉兒昨夜已經準備好了自殺,而他們,準備好了拼殺。

就在袍澤們相繼倒下之後,祀常忽然發現大車下的祀泉兒,有一條腿露在外面。他心裡一急,想也不想就朝着那大車沖了過去。他的手裡還舉着火把,那些周軍以為他還想繼續放火,至少有十幾個人追着他殺了過來。祀常猛然想起,自己這樣衝動說不好會引起周軍的主意從而暴露了組率大人。於是,他故意裝作去點那輛大車上裝載着的東西,卻怎麼也點不着。

車上裝的是糧食,本來就很難引燃。祀常將祀泉兒的腿往裡踢了踢,發現已經看不到之後又沖向下一輛大車。在周軍士兵的眼裡,那個瘋子一般的漢軍姦細因為點不燃那輛大車上的貨物,繼而撲下了下一輛車。噗的一聲,一支羽箭準確的射在祀常的後背上,深深的扎進了他的血肉中。

祀常的身子猛的一顫,腳步逐漸變得踉蹌。噗!第二支箭同樣準確的刺入了他的身體,巨大的力度將他撞擊着栽倒在地。祀常回頭,看向那輛大車下的祀泉兒。他的視線溫柔,嘴角,竟然還掛着笑容。

一名周軍士兵走上來,高高的舉起手裡的長矛,猛地往下一刺!

鋒利的長矛在祀常的後背上一下一下的刺着,血和碎肉不斷的濺起。那名周軍士兵彷彿中了魔障一般,依然一下一下的往下刺着。漸漸的,祀常的整個後背都再也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肌肉。

那周軍士兵放下長矛,隨手撿起了祀常的橫刀,他蹲下來,將刀壓在祀常的後頸上比划了一下,然後將刀高高的舉起!

“快!馬上集合!漢軍攻城了!”

一聲號令在他的身後響起,這名周軍士兵眼神漠然的看了一眼祀常的屍體,嘴角撇了撇,抓起自己的長矛反身往回跑去。漢軍攻城了,一定是和這些該死的間諜約好了裡應外合!他這樣想到,只是卻不明白,被封鎖的如此嚴密,這些姦細是如何與城外的漢軍聯繫的?衛州城已經封了幾個月,難道這些漢軍的姦細,都會飛不成?他們肯定不會飛,因為他們都死了。

祀常艱難的睜開眼睛,他已經感覺不到後背上有什麼痛苦,也感覺不到肚子里已經被刺的破爛不堪。他能堅持着還沒有死去,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殘酷的事。但是在祀常看來,這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得救,他之所以感到幸福,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能爬到組率大人的身邊,最後,最後再看一眼她的摸樣。

周軍顯然已經放棄了救火,他們正在集結,準備支援城牆上的防守。

祀常動了一下,然後吐出一口血。隨着血出來的,還有一些內髒的碎塊。他咧了咧嘴,知道自己已經快要死了。很難想象,他居然還能慢慢的往回爬。隨着的他的爬動,在他的身後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他知道自己的傷已經足夠致命,之所以還沒有死,或許是老天可憐他吧。

爬,這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後一件事。

再看她一眼,這是他人生中許下的最後一個願望。

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否實現了願望。在爬出去沒有多遠之後,他的視線變得漆黑一片。他還在往前爬,但是他的雙眼已經失明。他不知道自己爬的方向是否正確,不知道會不會爬到她的身邊。

在觸碰到一具柔軟的軀體的時候,油盡燈枯的祀常笑了笑,就此死去。

“祀泉兒?”

無聲哭泣着的祀泉兒,忽然聽到一個近在咫尺卻感覺遙不可及的聲音。很溫厚,很溫暖,很溫柔。抱着祀常屍體的她,下意識的抬起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還是認出了面前的這個人。雖然,他們之間只見過一次面,雖然,她只是偷看過他一眼。

“漢王……你不該親自來,以身犯險。”

祀泉兒本想撲到劉凌的懷裡痛哭,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如此的冷靜。

劉凌蹲下來,握着祀泉兒冰冷的手說道:“我不能不來,我手下那些將軍們沒見過你,趙大身子不好無法沖陣殺敵,雖然我有雄獅十萬,可是卻只有我認得你。我不來,誰接你回家?”

他看想祀常的遺體,眼神悲傷:“我還是來晚了,只接到你一個人。”

祀泉兒張了張嘴,嗓子里卻好像堵住了東西,連一個音節都發布出來。她的淚水順着她的下頜滴落,掉在祀常的臉上。她沒有說話,劉凌也不在說話,只是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將那份冰冷慢慢的溫暖。

一輛黑色的馬車在緹騎的護衛下進了周軍大營,一身黑色制服的趙大走下馬車,帶着監察院的人走到劉凌的身後,趙大肅然而立,莊重的鞠了一躬。在他身後,三百緹騎抽出馬刀,莊重而肅穆行了一個監察院特有的軍禮。劉凌將祀泉兒抱起來,緩步走回去將她放在趙大的馬車裡。

“回去後,讓她跟着你。”

劉凌對陳子魚說道。

陳子魚點了點頭,看向那個神智有些失常的女子。有時候,女子和女子之間,能感覺到彼此心裡的哀傷,哪怕,陳子魚並不了解祀泉兒,也不知道,衛州密諜之間發生的故事。

佔領衛州之後,劉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下令將周軍大營夷為平地,然後召集工匠建造了一座祠堂,桌子上,擺放着七個靈位。

七士廟,葬七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