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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契丹人的第一次攻勢如潮水一般退了下來,城牆的漢軍秉承着敵人撤退就要狠狠的打這樣的心理,賣力的將重弩,火炮,火藥拋石車上的殺器不要錢的傾瀉-出去。退下去的契丹人又丟下了上千具屍體才撤到了安全地帶,只是每一個回來的士兵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

很多第一次上戰場的年輕契丹武士一邊走一邊不停的嘔吐着,戰場上的慘烈景象一次次的衝擊着他們的神經。那種鮮血和屎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讓他們難以適應,而那些腸穿肚爛支離破碎的屍體則讓他們真切的感受到,什麼才是地獄。戰爭不是兒戲,懷着看戲的心思來打仗只能被現實狠狠的抽一個耳光,抽落一地的門牙和一腔苦水。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南下真的不是和自己想象的就好像狩獵一樣那麼簡單。當獵物強大的足以殺死所有獵人的時候,其實獵人和獵物的角色扮演已經悄然間發生了轉換。

第一次失利,帶給他們的不僅僅是生與死的考驗從而得來的如何活下去的經驗。同時帶來的還有對戰爭真切的明確的認識,直面死亡,幸運的人與死神擦肩而過,不幸的人被死神的鐮刀割斷了靈魂的喉嚨拖進了地獄,或許永世不得超生。

掠奪能帶來財富土地和女人,但掠奪的同時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當一個強大的民族逐漸覺醒並且展現出強健的體魄後,掠奪者和被掠奪者的身份或許也在悄然間發生了轉換。契丹人已經做了幾十年的掠奪者,並且還想一直掠奪下去。而漢人,在劉凌的帶領下嘗到了掠奪的甜頭開始表現出比契丹人更濃烈的掠奪慾望,而且,漢人掠奪的手段顯然更加的陰狠毒辣。

太原城裡無數的糧食,輜重,財富和女人。

這是劉凌給契丹人畫出的一個大大的蛋糕,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看起來聞起來都是那麼的令人垂涎欲滴。

表面上看,死守太原城是一件很被動的事,而事實上主動權一直握在劉凌的手裡。有時候掠奪的手段真的不是單純的闖到別人家裡去搶東西,也可以露出胸脯和大腿把別人引誘到自己家裡來然後再一悶棍敲死。扒光了衣服搜乾淨他身上所有東西,然後把赤-裸裸的死屍剁碎了喂狗才是最大化的享受所得利益。

誠如劉凌所說,沒有什麼比掠奪人命更徹底更直接的手段了。

將幾十萬自認為是強盜的人引過來然後殺死,這也是強盜乾的事。論殺人不眨眼漢人其實並不輸於任何一個民族,相反,陰謀詭計這類東西還是漢人玩的比較純熟一些。畢竟有着那麼多年勾心鬥角的歷史沉澱,而當陰謀詭計和殺人的刀子保持在一個平衡點上的時候,這個民族將會無比的強大。

按照戰場上不成文的規則,雙方士兵在打掃戰場運回死去袍澤屍體的時候,彼此間是不會發生戰鬥的。所以當契丹人兩個千人隊再次出現在太原城牆下面的時候,城牆上的守軍沒有將搭在彎弓上的羽箭射出去。神情落寞的契丹武士將一具一具的屍體裝在馬車上往大營送,他們儘力不去傷害那些漢人的屍體,不是他們心存善念而是他們能感覺到城牆上冷幽幽箭簇上散發出來的殺意。

而在契丹人的不遠處,從城牆上坐着滑籃下來的漢軍士兵正在將自己袍澤的屍體運回城牆上。他們同樣盡量動作輕柔的將壓在袍澤身上的契丹人屍體搬起來放在一邊,不去打擾死者或許還封存在軀殼裡的靈魂。

不久前還不共戴天殺的血流滿地的雙方士兵,漠然的彼此擦肩而過。雙方雖然都沒有攜帶武器,但遍地的彎刀隨便撿起來一把都能將對方的頭顱劈開。只是,在這個時候沒有人這樣做。雖然彼此的眼神中都有着難以掩飾也無須掩飾的仇恨,雖然他們刻意裝出來的漠然後面是沸騰的殺意,但卻默默的遵守着死者為大的規則。

漢軍的屍體跌落在城牆下面的並不多,而且很多都已經碎成了一塊一塊的。漢軍士兵仔細的撿起每一塊屬於大漢的軀體,然後流着淚將一塊一塊的碎肉裝進滑籃里拉上城牆。他們落淚,是因為他們內疚,自責,他們無法將袍澤的屍體拼起來,甚至分辨不出這隻手屬於誰,這隻腳又是屬於誰。

打掃戰場之後,雙方的士兵在彼此敵視的眼神中分開。

契丹人還在將屍體不斷的運回大營,翻遍了城牆下每一個角落的漢軍士兵則坐着淌血的滑籃回到了城牆上。雙方士兵之間擦肩而過卻沒有任何交集,似乎他們都只不過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

整整兩個時辰,兩個千人隊的契丹士兵才將七千具屍體裝上馬車牛車運回大營。然後在大薩滿的主持下,堆積如山的屍體被分批放在木柴上焚燒。大薩滿一邊跳動着祈福的舞蹈,一邊乞求長生天收下這些狼神孩子的靈魂。當儀式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悄然黑了下來。就好像有一隻巨大的卻沒有人能看到的手,將帷幕拉下一樣,一天,在黑夜來臨之後結束了。

劉凌雖然就在城樓里看着契丹人攻城,但他並沒有出現在城牆上指揮。按照契丹人得到的情報,漢王劉凌這會應該還在從南方趕來太原城的路上。而且,這樣的戰鬥也無需他親自去指揮。經歷過六年生死殺伐,漢軍已經湧現出了一大批成熟的將領。比如徐宣,這個才二十一歲的鷹揚郎將已經參加了至少三十次規模以上的戰爭。

契丹人看似猛烈的進攻其實並沒有給漢軍造成太大的壓力,早早的做出了充分的準備,他們知道勝利的一方終究不會是敵人。

清點了傷亡之後,數字彙報上來,劉凌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似乎那真的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數字,和生命無關。

八百精銳的大漢士兵陣亡,雖然數字僅僅是契丹人損失數量的十分之一,但毫無疑問,在漢人眼裡這八百人比契丹那七千人要重要的多,比七萬,七十萬都要重要。從來都是這樣,自己家裡人吃了一點虧,哪怕對方付出的代價是自己這邊的十倍也沒人會去同情敵人。若是有可能,誰都希望自己這邊一個人不死而敵人全家死光。關鍵就在於,這是不可能的事。

常年的征戰讓漢軍士兵們已經淡看生死,袍澤的離去在他們看來或許是生命的另一個開始。

與契丹人相同,八百多具屍體在太原城內被焚化然後掩埋。無論有沒有火葬的習俗,這都是必須要做的事。如果不焚燒屍體的話,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一場瘟疫將肆意橫行掠奪走更多人的生命。

激戰過後的第一個夜晚,月亮很明亮,天空很晴朗,就連呼嘯的北風都停了下來似乎良心發現一般不去打攪那些累了的士兵的好夢。

劉凌並不擔心契丹人會趁夜發動第二次進攻,幾乎損失了所有遠程武器和攻城塔,契丹人在夜晚同樣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如果自認為狼族的契丹人以為夜晚是屬於他們的,那就大錯特錯了。耶律德光有着多年征戰的經驗,他應該明白以太原城的防禦程度夜襲無非就是多派幾個人去送死罷了。

習慣了聞着血腥味睡覺的漢軍士兵並不會因為白天的激戰就影響了休息,而契丹人則不同。太多的新兵適應不了死亡的壓抑感而失眠,為了防止出現嘩變,耶律德光把慶功用的美酒提前搬出來讓士兵們飲用,靠着酒精的麻醉讓士兵們睡一覺恢復精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雖然他們喝的酒並不多。

或許嘔吐出來,他們心裡的壓抑才會減輕一些吧。

第二天的太陽遲遲還沒有升起來,前半夜還是月明星稀,到了後半夜就有一層厚厚的黑雲從遠處飄過來遮擋住了月亮,也遮擋住了人們看月亮的視線。看樣子今年的第一場雪很快就能飄下來,這對於契丹人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如果雪下的很大的話,不知道人和戰馬能不能熬得過去。

草料還夠,糧食和帶來的牛羊也夠士兵們吃上一個月的。可如果一場大雪下來的話,誰也不知道那些牛羊能存活下來多少。如果牛羊大批死亡的話,說不定堅持不到耶律雄機大軍到來從大同來的這二十萬遼軍就會斷了炊。

耶律德光看着厚厚的雲層,心裡異常的煩悶。

“派三個萬人隊去砍伐樹木,能砍多少就砍多少,給牲口搭出棚子來!越快越好!”

他的聲音中透着無奈和憤怒。

他現在開始有些恨長生天了,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要送來一場雪?難道長生天真的不再眷顧狼神的子孫了嗎?如果下雪的話,城裡的漢軍才不會擔心。太原城裡有的是糧食,他們有房子可以取暖,他們可以喝着酒在城牆上看契丹人的笑話,甚至還會吹幾聲響亮的口號。

耶律德光的眉頭逐漸皺緊:“傳令下去,吃過早飯後繼續攻城!”

他抬起頭看向蒼穹,用最摯誠的聲音默默的祈禱着:“長生天,求求你收回怒火吧,如果大雪降下來的話,你的子孫將會凍死餓死再也不能回到草原上去。只要再給我一個月,不!半個月的時間,我就能拿下太原!一定!一定能!”

只是,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就算是祈禱的時候他也沒有信心能打贏這一仗。

從一開始,或許就錯了。耶律德光忽然想起漢人的一個成語,以前一直當笑話來說的成語……騎虎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