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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監察院發來的院報和謝煥然的親筆信放下,劉凌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他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書信,一陣失神。從博州上船改走水路的第三天,劉凌收到了小皇帝劉立和太后蘇箋黎的死訊。這一刻的劉凌看起來很疲憊,從身到心的疲憊。

“王爺……屬下保證,謝煥然這樣做並非出自屬下的授意。”

趙大雖然沒有在王爺的臉上看到什麼怒容,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那種恐懼不可抑制的蔓延開來佔據了整個身心。這一刻,他渾身都泛出一股無力感。他懼怕,他怕萬一王爺爆發出雷霆之怒,自己會不會被碾成一團齏粉。這當今中原大地上,王爺一怒,絕對有着伏屍千里的恐怖。

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儀,如趙大這樣的人在劉凌面前也支撐不住。

劉凌似乎沒聽見趙大的話,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面前的書信,可是他的眼裡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趙大知道,這一刻王爺的心裡一定很亂,又或者一片空白。總之謝煥然做出的抉擇還是出乎了王爺的預料,也出乎了趙大的預料。雖然他之前幻想過謝煥然會不顧一切的殺掉小皇帝劉立和太后蘇箋黎,但趙大自己都知道那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謝煥然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他一定能猜到王爺為什麼讓他全權處理此事。

但謝煥然最終還是沒有按照劉凌的安排去做。

謝煥然的親筆信上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不解釋,沒有辯解,只有四個字。

屬下知罪。

他知罪,認罪,所以不解釋,不辯解,什麼都不做。

從滑州派來的艦隊一共二十幾艘艦船接了劉凌一行之後調轉回頭,船隊中並沒有為了出海遠航而打造的巨艦。六艘八丈長的四十二漿戰船,可載士兵二百人。十幾艘四車船,可載士兵八十名左右。劉凌乘坐的是一艘長十二丈三尺大海鵠戰艦,可載士兵二百六十人,安裝有弩炮等重型無錫,如果不和滑州船廠里的那些巨無霸相比的話,這大海鵠已經算得上當世的巨艦了,如同一座移動的堡壘一般。

有風而無大浪,大海鵠運行的十分平穩。船甲板上的水手各司其職,監察院的穿着黑色蓮花款式長袍的侍衛站在船艙口戒備。雖然水路上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士兵們還是恪盡職守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海鵠兩側的各有八架弩炮,前後各有一架,還裝備有兩架連發火弩車,可以說幾乎就是一座水上的要塞一般。

船艙中光線很暗,即便是白日也要點上燈火。

火光搖曳中,劉凌的臉色看起來就好像天空中忽而露頭忽而被浮雲遮擋住的太陽一樣,看起來陰晴不定。暗影搖擺,船艙里的人都沉默着,艱難的抵抗着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這種壓力來源於當世獨一無二的漢王,那是一種天威。天威難測,誰也不知道王爺會不會在下一刻忽然展現雷霆一怒。

陳小樹和東方不亂也受不了那種壓抑而單膝跪了下來,一時間船艙中陷入一種十分沉重的沉默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凌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緩緩的揮了揮手,制止趙大的解釋,示意他離開。趙大張了張嘴,卻見站在劉凌身後的敏慧對他點了點頭。趙大隨即如蒙大赦一般,帶着陳小樹和東方不亂退出了船艙。

出了船艙之後,三個人都忍不住大口的呼吸起來。之前船艙里的氣氛太壓抑了,壓抑到令人很難呼吸。

三個人就好像才從地里復活鑽出來的妖孽一樣,大口的貪婪的呼吸着河道上濕潤的空氣。清冷的空氣從鼻子進入身體里,那種壓抑才稍微消散了一些。無論是趙大還是陳小樹,東方不亂,他們都是一次感受到王爺沉默的可怕。那緊皺的眉頭,就如同兩柄出了鞘的鋒利橫刀一般讓人心悸。雖然他們三個人都是監察院中站在很高位置上的人,雖然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強者,但卻都無法適應那種沉默的壓力。

“王爺……不會出什麼事吧?”

陳小樹率先打破平靜問道。

東方不亂看着河道上被驚飛的水鳥,沒有言語。趙大嘆了口氣,走到船舷邊扶着,心裡仍然難以平靜。那種恐懼之濃烈,已經壓的喘不過來氣。說實話,趙大自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可是在王爺面前他發現那種恐懼已經超出了死亡的概念。

陳小樹沒從他們那裡得到答案,他也只能嘆一口氣,然後從腰畔將酒葫蘆解下來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漿進入胃裡如同一股火在燃燒。啊的大喊了一聲,陳小樹從大海鵠上躍了下去扎進水裡,撲騰出一團巨大的水花。他這樣突然的躍進河道里將甲板上的士兵和水手嚇了一跳,眾人忙碌着找繩索準備扔下去拉他上來。

趙大擺了擺手制止士兵們的動作:“不必在意,他只是想下去冷靜冷靜。”

士兵們面面相覷,心說這些大人物怎麼看起來都怪怪的。只是漢軍紀律嚴明,倒也沒有人圍觀。眾人知道沒事之後便各自散去,只是依然準備着下去救人。他們都是整年跟水打交道的人,知道這樣冷的天氣里這樣冷的河水,不做任何準備動作就貿然躍進水裡是十分危險的。

幸好陳小樹不是一個普通人,他一個猛子扎進水裡,等再次冒出來的時候已經潛游出去幾十米遠了,就這樣幾次潛游,大海鵠竟然沒有落下他多遠。似乎是冷靜的夠了,陳小樹從水裡躍起從船舷的一側有爬上的大船。水從他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流下來,很快船甲板上就濕了一大片。陳小樹拿起放在一邊的酒葫蘆一口氣將葫蘆里的酒飲盡,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寒顫。

“洗完澡,然後脫光了睡覺去!”

陳小樹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後頭也不回的回到船艙里脫了精光,凍得牙齒打顫着裹緊了棉被。只是身體上的冷雖然劇烈,但卻壓制住了心裡的冷。感覺好受了些,陳小樹回想起之前王爺的表情,那是一種痛苦嗎?為什麼這種痛苦能能感染了每一個人?

“王爺?”

敏慧試探着叫了一聲,隨即站在劉凌的身後,輕輕的揉捏着劉凌的肩膀。劉凌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敏慧的手道:“我沒事。”

敏慧想了想說道:“晉州的事已經成了定局,王爺不要再傷神了。慧兒不懂國家大事,慧兒也不知道其他人心裡對陛下是如何看的。但是慧兒心裡,始終都是王爺重要。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慧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在慧兒心中都沒有什麼位置。我想,趙大人,還有謝大人,他們心裡也是同慧兒一樣的吧?”

“或許從一個方面看,謝大人做的卻是有些過了,即便王爺派人將謝大人抓來然後殺了他,也是應當的。可是,慧兒想說的是,謝大人這樣做何嘗不知道自己會失去什麼?但他依然這樣做了,王爺應該也明白謝大人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