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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瘸子和大旗杆子都沒讀過毛選,但這兩個老賊在社會這所大學裡卻早已修鍊成精。敵人的敵人是可團結的對象,他們無師自通的領悟了這個道理。那天老瘸子和大旗杆子躲到小酒館裡,密議了很久,酒過三巡才盡歡而散。老瘸子走出小酒館的時候,前一陣子坍塌的腰桿挺得筆直!

回到家,老瘸子看到張曼麗正在院子里壓水。連着用了兩瓢水也沒能把抽水井裡的水給引上來。老瘸子醉醺醺的走過去,只用了半瓢水,動作乾脆利落的快速壓動壓井的抽水把柄,幾下子,清涼的井水就被壓了上來。老瘸子得意的拍拍手,看一眼刻意躲他一段距離的張曼麗,邊往屋裡走邊說道:“姜還是老的辣,李虎丘那小鱉犢子沒幾天蹦躂的,到時候你就得跟着我,不然大旗杆子能禍害死你。”

晚間時,張曼麗把這件事告訴給李虎丘。李虎丘正在準備洗腳水,聽她說完後,遲疑了一會兒,又繼續調節水溫。沒有涼水了,李虎丘端着盆來到院子里,來到老抽水井近前,只往裡倒了一點點水,然後深深的將抽子下到底,猛的壓動兩下後,突然往下一壓抽水把柄,清涼的井水噴涌而出。這幾下動作比之白天的老瘸子不知利落了多少倍。李虎丘把水端回屋,笑道:“放心,他要是水滸傳里蔣門神,那我就是武松,管保他翻不過天去。”

少年口氣中的自信和面頰上的稚嫩形成鮮明的呼應。

張曼麗很珍惜得來不易的安定生活。自從她搬來住,李虎丘往家裡拿的錢也多了些,張曼麗根本不需要再出去拋頭露面。這種近似男人賺錢養家,女人在家照顧孩子操持家務的日子,讓張曼麗不自覺的產生了某種幻覺,彷彿這種日子能過上一輩子似地。熄燈睡覺前,張曼麗趴在枕頭上,歪頭看着李虎丘說你要小心大旗杆子,我總覺得老瘸子今天的話有點不對勁兒。李虎丘從被窩裡坐起來,給小燕子掖了掖被角,笑道:“有什麼不對勁兒的,他就是一個老殘廢,我分分鐘能捏死他,大旗杆子也是個廢物,就憑他們倆,別說他們捆把不到一塊兒,就算是真聯手了,也不是我個兒。”李虎丘的自大和年少輕狂讓張曼麗更加憂心,她幽幽一嘆,說總之你小心點兒就對了。

李虎丘起身拉滅了燈,窗根下老瘸子悄悄的爬回自己的屋子。漆黑的屋子裡,李虎丘一雙眸子閃閃發光。彷彿能刺透這夜的黑。

次日,哈城南站。

上午十點,李虎丘準時出現在老苗的茶葉蛋攤子前,一如既往的丟下十元錢,撿了幾隻茶葉蛋,也不剝皮,囫圇着塞進嘴裡。然後拿起大茶缸子,用這老茶根兒的水往下順茶蛋。老苗問他怎麼老不剝皮吃。李虎丘說最近不知咋回事,胃裡邊氣盛,牙根兒不自覺的痒痒,總愛啃骨頭,吃到硬東西也不愛吐,恨不得嚼兩塊石頭吞肚子里才舒服。老苗聽着糊塗,看李虎丘氣色不差就沒再深問。

張鐵軍帶着兩個小賊出現在李虎丘視野里。兩個小賊都縮頭縮腦的,手插兜里,卻露出兩根手指在外頭亂晃,隨時將他們的勞動工具暴露在外面,很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小偷似地。

李虎丘隔着老遠就已看到,只若未見。南站派出所的鎮所之寶,黑龍江省反扒十大標兵,老片警陳德旺背手溜達過來。

陳德旺溜達到李虎丘身邊時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這個他看着長大的結實少年。他一直清楚這孩子是做什麼的,卻從來沒抓到過李虎丘的現行。這在他看來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陳德旺從來自負生了一雙火眼金睛,反扒抓賊從未失手過。這孩子六歲那年到流落到此至今八年。陳德旺知道他一直跟郝瘸子生活在一起,也知道郝瘸子一條腿徹底截肢就是他下的手。一直有傳聞這孩子學會了郝瘸子全部的扒竊技藝。陳德旺觀察了很久卻始終一無所獲。

二十年前,郝瘸子逃跑途中穿過運動中火車的兩節車廂之間的空隙,意外摔斷了腿,就是因為被陳德旺拿了現行,才不得不亡命奔逃的,結果在逃跑過程中遇上火車過路,不得已,才玩了一手白駒過隙,企圖在兩節車廂之間穿過去,結果只成功了一半兒。穿過去落地後,屁股讓火車颳了一下,把他帶倒了,倒沒讓火車壓着,卻意外的摔傷了大胯。從那以後落下毛病,這才成了郝瘸子。

陳德旺將郝瘸子逼的摔斷了腿,郝瘸子卻讓陳德旺成了孤家寡人。他全家三個兒子和老伴兒,都死於郝瘸子出獄不久後的一場大火。那場火就是郝瘸子放的,這件事天知地知郝瘸子知道,陳德旺隱隱猜的到。雖然知道李虎丘跟郝瘸子其實已經形同水火,但陳德旺還是不喜歡李虎丘,在老陳眼中這孩子將來對社會的危害,會大過郝瘸子十倍百倍。小傢伙太聰明也太好學,所以老陳總在盯着李虎丘。讓他失望的是,從李虎丘接管了老瘸子地盤至今,憑老陳的眼力經驗,居然一次都不曾捉到李虎丘的現行。

陳德旺坐到李虎丘身邊,在老苗那買了枚茶蛋,仔細的剝皮後,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一口咬掉一半,咽進肚子里。“小鬼,託人叫我來幹什麼?”李虎丘看他一眼沒說話,用手指了指張鐵軍三人。二人的目光聚焦在張鐵軍三人身上匯合。

正如貓從來不跟老鼠解釋抓它們的原因。陳德旺也從來不喜歡跟小賊們廢話。他站起身直奔正在肆意下包幹活兒的張鐵軍三人走去。李虎丘正處在變聲期的小啞脖子聲傳來:“你今天要是能保持住耐心,說不定能抓到一條你做夢都想抓的大魚。”

小賊最近迷上了古龍,講話的方式都染上了幾分古龍的色調。陳德旺卻被他這句輕描淡寫的話給定住了,不惜違背他生平一貫的原則——逢賊必抓。

陳德旺回身對李虎丘問道:“你說的大魚可是少了半條尾巴?”

李虎丘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是兩條魚也說不定。”說完他做了個大旗迎風招展的手勢,末了呵呵一笑,露出滿口漂亮潔白的牙齒。

陳德旺走到李虎丘面前說道:“小崽兒,你膽敢騙我,當心日後我盯死你。”

劫道的怕蹲,拎包兒的怕盯。尤其是怕被陳德旺這種火眼金睛的老片警盯死。

李虎丘平靜的跟他對視:“我就怕你到時候沒種,不敢給你死去的一家四口人報仇!”小男孩的話有石破天驚的威力。陳德旺二目瞬間瞪得溜圓,他一直懷疑那場火是郝瘸子縱的,但消防武警的專業人士勘察過現場後曾說過,沒有證據表明這是一場人為的火災事故。李虎丘從陳德旺目光中看到隱現的紅光和水霧,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金屬物遞給陳德旺,說:“把這東西放到煤堆里澆上點水,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陳德旺將這東西接到手中。問李虎丘是從哪弄來的,是什麼東西。李虎丘說這玩意叫做鈉,老瘸子把這東西藏在我睡覺的屋子裡的煤爐子邊上被我發現了,覺得這事兒不尋常,後來送到供暖管理所的實驗室一化驗,說這東西叫鈉,遇水能着火。李虎丘又說:“我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當年你家起火這事兒是老瘸子做的,我就知道這東西燒完了不會留下痕迹,老瘸子想用它害我沒成功。”

陳德旺憤怒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還需要什麼證據?就是郝瘸子乾的!”李虎丘說你敢肯定是他乾的就好,你要有種,又信得過我,下午兩點你就去沿江路三棵柳公園假山上等着去。陳德旺問用不用帶槍?李虎丘說你要是有就最好帶上。

南站的鐘樓上,郝瘸子和大旗杆子正拿着望遠鏡往這邊看。大旗杆子有些擔憂的問郝瘸子:“張鐵軍他們過去了,你說李虎丘會不會不上鉤啊?”郝瘸子搖搖頭,十分篤定的說:“昨天晚上我聽他窗根兒了,這小子狂着呢,咱們倆他一個也沒瞧得起,張鐵軍先是我的人,之後又跟了你,這樣的人到他自認的地盤裡幹活兒,他肯定容不下。”

大旗杆子說但願如此,老瘸子你放心,只要今天讓我出來這口氣,今後南站還是你郝瘸子的天下!又自嘲道:其實我這麼說也是多餘,現在刀槍炮這麼厲害,憑你老兄跟三爺的關係,這片兒誰敢跟你叫板?

聽到三爺二字,老瘸子心頭就一緊,心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何必找你合作,這事兒到時候宋三問起來的時候我還得拿你做擋箭牌呢。又想到李虎丘跟宋三之間的關係,心中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但這種猶豫情緒只是在他心底一閃而過,只需低頭看一眼空蕩蕩的褲腿兒,他的膽子和毒辣就都回歸了。

陳德旺依着李虎丘的意思走了。邊走邊想李虎丘剛才的表現。環境是良師損友,成熟總是從吃虧學壞開始,這小孩子才多大個人兒?這就學會算計人了,而且算計的還是老瘸子那樣的老碼頭。

張鐵軍領着兩個小賊遠遠看到陳德旺走了,不由一陣心下暗喜。

三個人溜溜達達走進車站大廳,專往人堆里湊合。一名小賊手上戴着個銀溜子,看上去白燦燦的。其實這玩意上鑲了一把剌包的小刀片,干別的不行,專門對付女士小手包,特別好使。小賊此刻正擠到排隊的人群里,作勢要加塞兒。排隊的眾人自然不同意。小賊身邊是個穿一身裘皮大衣的女人,手上拿着一隻小賊不認識的小手包。他假意跟其他人叫號,趁亂湊到女人身邊。刺啦一聲,已經割開女人的小手包,裡邊的東西被他一扯袖子,悉數接住之後,轉身往外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喊:“老子就不喜歡排隊,不讓加塞兒,老子還不買了呢。”

小賊走到途中跟張鐵軍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袖子里的東西就已經落到張鐵軍隨身拎着的一個大帆布兜子里。丟東西的女人這時才發現自己丟東西了,她回憶剛才情景,頓時覺悟到自己是被剛才那個加塞兒的小賊給偷了。她忙擠出人群追了過來。小賊走的從容,回頭時看見女人追過來也不慌張,反而停在原地等着女人。

都說做賊心虛,可一旦您發現身邊有賊心不虛了,一種可能是這個賊身上沒有贓物,另一種可能就是這賊是個橫賊,會動刀子玩命的。女人追上這心不虛的小賊,自然沒什麼收穫,甚至還被奚落了一番。她焦急的站在原地舉目四顧,心頭慌成了一片。就在這時,李虎丘雙手插兜從外面走進來,正好見到女人焦急的樣子。李虎丘只看了一眼就被震的呆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