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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兒沒有理會一路跟着她做解釋的冉濤,繃著臉便走出新驛館,隨即便上了一直在驛館外等她的馬車。

“回去。”她對車夫說,再沒看冉濤一眼,順手就扯下了車廂上遮陽擋塵的薄紗。

車夫答應着,收起踏凳跳上車轅,嘴裡吆喝一聲鞭子甩了個響,溫馴的轅馬撲嚕了一個響鼻,便在石板路上嗒嗒噠噠地邁開了蹄。

盼兒努力按捺着胸膛里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板着一張紅彤彤的小臉,悄悄地透過輕紗帘子去觀察還站在驛館門口的冉濤。她認識冉濤,在自己家和十七叔家都見過,知道他是在燕水葛平庫做轉運副使,是十七叔的同僚;聽大丫說,十七叔和這個冉濤不僅在公務上很有默契,私交也不錯,大年的前後十七叔還在幫他走門路,想把他的家人也接來燕山。她對這個人也比較有好感。這倒不是因為冉濤和十七叔家走得近的原因,而是因為去年冬天裡他兩次被商成挽留下來在家裡吃晚飯,她看見這人和商成說話時的語氣神情都很尊重,所以她對冉濤的印象就很好。

但她從來都沒想到,冉濤竟然是她爹的故友。而且,看剛才的情形,她爹和冉濤,還有那個有名的風流人物歐陽止,他們的關係似乎並不僅僅是朋友那麼簡單......

馬車已經走到街尾,拐過一個彎之後,就再也看不到驛館了。

她這才撫着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除了冉濤和那個歐陽止,應該沒有別的人看見她來過。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來過驛館,更不想因為她爹的事,而讓別人抓住把柄對商成起什麼歹毒心思。可冉濤分明已經認出了自己,自己想隱瞞也隱瞞不住。好在她當機立斷,拿話嚇住了歐陽止。想起歐陽止剛才被她驚嚇得面孔煞白手足無措的模樣,她就覺得好笑一一誰讓他說話輕浮還無端端冤枉自己的?還有冉濤慌慌張張地跟着自己一路作解釋,他應該也被自己唬得不輕。

想起剛才的情景,她忍不住又咯地一下笑出了聲。這個冉濤平日里看着挺從容莊重的一個人,連說話走路都是四平八穩的,怎麼如此經不住嚇唬呢?這些人難道就真以為她說了要去告訴狄家伯伯和陸家伯伯,就真會去告他們的惡狀了?先不說她拿什麼理由去找狄陸兩位伯伯告狀,就算她見着他們,也和他們說上話,問題是,她說的話,兩位伯伯肯相信么?再說,她拿什麼去告狀?就說歐陽止調戲自己?

即便車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的臉還是一下羞得通紅。她在心裡連啐了好幾口,才把心思轉到正事上。

她的正事當然就是她爹這次來燕山要辦的公務。其中具體的事情,包坎昨天晚上已經和她說過,就連商成給工部出主意,希望工部想辦法讓霍倫酒場里的白酒成為貢酒的事,也一併告訴了她。

包坎也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去找孫仲山幫忙。

她想過之後,也覺得包坎的主意有道理。本來哩,這事十七叔出面是最好。但十七叔現在有案子在身,人也拘押在巡察司,讓他出面周旋這個事情,明顯既不可能也不合適。按說,既然十七叔無法料理,那麼十七嬸也可以從中替楊衡與霍倫牽線搭橋。可首先是十七叔的案子沒有了結,所以不能在這個時候麻煩人家十七嬸;再一個,去年冬天霍倫撇開劉記貨棧,把在中原售賣白酒的買賣大部分都交予上京的大商號永盛昌去做,把十七嬸氣得三天沒下炕,當時就說了,從此再不認這個六哥,所以這件事十七嬸肯定不會幫忙;即便要幫,也肯定是幫倒忙!所以她也不能去央告十七嬸出面,只能去找仲山大哥。

她相信,只要她開口,仲山大哥肯定會答應;不單會答應,他還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絕不可能讓她爹吃虧。當然仲山大哥也不會讓霍家六伯吃虧,那吃虧的就只能是工部了。但工部是朝廷的,虧多少也和她不相干;她只要她爹的差事能辦好就行。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爹也是工部的官員,又是工部派來燕山經辦此事的人,要是朝廷和工部吃了虧,那些人會不會遷怒到她爹頭上呢?

答案是肯定的。就算她沒多少見識,也知道到那時工部和朝廷追查下責任來,不可能放過她爹。就算沒事都有人在挑她爹的明白,何況他這回還把如此重要的差事辦出了病?

啊呀呀!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她一下就變得手忙腳亂。這可怎麼辦才好?這怎麼辦呢?她急得在車裡使勁摳手指頭,心裡慌得撲騰騰亂跳,小臉也憋得通紅。可急忙之中,她又怎麼可能想得出來一個既讓她爹的差事圓滿,又能使工部滿意的兩全其美法子?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她甚至都惱恨起她爹了:您為什麼偏偏要在上京任職呢?您要是在燕山做官,那該有多好,有和尚大哥遮護着,別說是個破白酒的差事,就是更大的事情也能輕而易舉地經置妥當!

她楞住了。哎呀,她空自在這裡瞎着急亂操心,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為什麼不能讓她爹來燕山做官呢?就她所知道的,張紹伯伯的衛府,就管着一個很大的作坊,陸寄伯伯的牧府同樣管着兩三個差不多的作坊,她爹完全可以去那裡做個主事;況且她還記得,她爹剛剛入仕的時候,便是在西京汝州府的巡察司作的八品官,他現在完全可以在狄栩伯伯那裡謀個職務嘛......

想通了這一層,她一下又高興起來。對,乾脆就讓爹來燕山做官,這樣她就能經常和他還有與弟弟見面!

她甚至還想了一些更長遠的事。她在他家門裡住了這麼長時間,卻一直都沒能幫上他什麼忙,她總是覺得心裡很愧疚。她也知道,他在燕山的根基薄,資歷也淺,很多事都做得不順心。每當她看到他一個人擰着眉頭在書房裡轉圈子嘆氣這些的時候,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幫他一把,替他分擔一下。可她有這個心,卻沒這個力。她能幫上他什麼忙呢?她是個沒見識的小女子,除了識字能記個帳簿以及家裡的繁瑣雜事能搭把手之外,門外的事情什麼都不懂。但是她爹不一樣。她爹是進士及第出身,再怎麼樣,眼光見地也不會比冉濤他們還低,說不定很快就能十七叔一樣,成為他在公務上的好幫手,幫着他把燕山營務好,好讓他能更早地摘掉“假職”兩個字,做個真真正正的提督!這樣,他總不能再對自己視而不見了吧?

說做就做,她立刻教車夫讓馬跑起來。她要立刻回到家和他說這個事情。她覺得,他一定能夠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這可不僅是為了她爹,更多的還是為了他!

可當她一路催促着車夫趕到家,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前院他辦公的那個小院子去尋他說事情,他卻沒在那裡。她甚至把小院後他歇宿的大屋也瞧過了,還是沒看見人影。不僅他不在,輪班值守的蘇扎和段四,也是一個也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