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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把你找到了!”

感覺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袖,又聽得一聲充滿驚喜的低聲歡呼,商成這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扭過頭一看,卻是柳月兒。小姑娘大概已經在街上尋了他很長時間,如今滿額頭都是汗水,清瘦的臉龐上也浮出兩團教人可憐的紅暈。她咬着兩排潔白的牙齒,半是生氣半是嗔怪地說道:“老遠就看見你,喊你多少聲,你都不答應......”

商成抿抿嘴唇,苦笑了一下,說道:“我沒聽見......”他抬了頭四處張望一下,沒看見柳老柱的影子,就問道,“你爹呢?”

“也找你去了。”月兒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踮起腳尖朝大街的另一頭看,就指着一處招牌說,“一一他在哪裡!”

商成順着月兒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柳老柱肩上搭着褡褳,半敞着他那件黑不溜秋的老夾襖,站在不遠處一家飯鋪的台階上東張西望。看見他把目光朝這邊轉,月兒就使勁地朝她爹揮手。柳老柱立刻就發現了他們。他先是一怔,一張滿是皺紋的黑臉上頓時就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看柳老柱下了台階走過來,商成這才顧上詢問月兒他被幾個兵抓走之後發生的事情。

柳老柱父女看見他被幾個兵帶走,當時就急得不得了,想衝出來替他說幾句好話,偏偏衙門差役又在凈道,誰要是敢冒頭踏上官道一步,二話不說當頭就是一鞭子。“我爹被差役抽了兩鞭子,要不是我拉扯住他,說不定他也要被抓走......”月兒既心疼又委屈地說道。這個時候商成已經看清楚柳老柱的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痕,胸前的衣襟也被人拽脫了扣。柳老柱走到近前抬起胳膊要給商成行禮,被商成急忙一把拽住。他現在已經不能再頂着和尚的假身份,因此上就更不能受柳老柱的禮。他不僅不能受柳老柱的禮,恰恰相反,他還要給柳老柱施禮一一柳老柱就是為找他而挨的這兩鞭子......

柳老柱更不敢受他的禮,手忙腳亂地就要給他還禮,直到月兒一手一個牽住他們朝城外走,才總算終止了這場忙亂。

無驚無險地走出縣城上到官道,商成這才放下心裡懸掛的一顆大石頭,開始打問他被官兵抓走之後的事情。

“後來我們就在那裡等。好在你也沒被那幾個當兵的打,我爹才安生了一些。可我爹嘴苯,和幾個差役又攀扯不上關係,說什麼別人也顧不上聽。好不容易等官兵的馬隊過去,我爹和我就趕緊進城去找十七叔,生怕遲了讓你給那些衛軍抓進軍營一一再好的人進了那裡再想出來,不死都得脫層皮......”

“後來呢?你們找到十七叔沒有?”商成覺得,那個神神秘秘的衙門裡的人,應該就是霍十七一一除了霍十七,縣衙里還有誰會有這份好心情來解救他這個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

“當然找到了!不找到十七叔,你現在只怕不在兵營里就在衙門裡哩!”月兒白了商成一眼。他們進城就朝縣衙走,沒走出多遠,恰恰就看見霍十七朝城門趕,說是太尊大人想知道提督大將軍走時城門口出沒出什麼亂子。他們截住霍十七,把情況這麼一介紹,霍十七就說他們糊塗。按本朝律法,和尚道士從出家受戒之日起就必須在官府登記造冊,證明出家人身份的度牒假如遺失,即便情有可原也必須先服三個月的苦役,然後才能回出家的寺廟重新申領度牒。這僅是其一。其二,府縣各處寺院道觀的人數都有定製,外來掛單的出家人必須持有原駐地寺院道觀的憑信,才能在外地寺院道觀掛單,若掛單的出家人沒有度牒憑信,寺院道觀須即刻報官,否則以藏匿罪犯論處一一商成度牒憑信一樣信物也沒有,縣城裡的靈台寺怎麼敢收留他?只要把他朝官上一報,不管商成佛法修行多精深赤手搏狼多威猛,也只能先被關進黑牢苦捱時間,待嘉州地方的公文到後,再服三個月苦役,然後被遣送回原籍。這還是好的。要知道,屹縣嘉州兩地南北相隔何止千里,路途遙遠道路險阻,要是來返於兩地的公文有遺失缺損,又該怎麼辦?即便過程中沒阻礙公文順利往返,一來一回也要花大半年時光,這大半年的時間裡商成就只能呆在衙門的黑牢里。黑牢,那是人能呆下的地方嗎?在那裡關上大半年再服三月苦役,商成能不能再活着回到嘉州,都是兩說......

柳老柱父女倆當時就被這番話嚇住了。就是現在,月兒說起霍十七勾畫的那番凄慘景象,依舊忍不住緊了緊單薄的衣衫。

商成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沒想到這年代對出家人的管理處置,竟然有這樣嚴格。要不是誤打誤撞被官兵截下來,興許他現在已經被關進了衙門的黑牢里。他抹着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強自笑着問:“那以後呢?是不是十七叔過來解救了我?”

“十七叔讓我們別跟着,他先過來看看情形再說。等了好半天工夫他也沒回來,我們就順着路往回找,結果在衙門前碰上他,才知道你已經沒事了。他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趕緊把你領回去,最近別再來縣城亂攪合什麼掛單掛雙了......”說著她就用手捂着嘴笑。笑過才問商成,“你怎麼一個人在大街上晃呢?那些衛軍的兵怎麼就把你給放了?”

商成這才簡簡單單地把自己的經歷描述了一回。他自然不會提到“槐抱李”和子虛烏有的甘露寺,也沒有告訴柳老柱父女,那個很可能就是霍十七的人已經當面揭穿了他假和尚的身份。同時他也覺得奇怪,霍十七既然已經知曉自己不是和尚,不去衙門裡告發他也就罷了,怎麼也不提醒柳老柱父女倆?

“放你的那人,長什麼模樣?”月兒問道。

“比你爹高些,大概一米七左右......”看月兒瞪着兩隻大眼睛迷惑不解,商成就知道她是不明白“一米七”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只好改口重新找個合適的說法。可他根本就不清楚這時候的一尺到底是多長,只好拿自己的身高的身高來比劃。“喏一一差不多到我鼻子下面。白白凈凈團圓圓一張臉,下巴上留着多不多少不少的一綹鬍鬚,人看着挺精幹......”

看商成比划了那人的身高,又聽他說那人長一張圓臉,月兒就笑着截斷他的話,說道:“那就是十七叔!原來他找到你了,卻不把你帶去找我們一一害我爹和我在街上好找!”說著就把商成描述霍十七的話原原本本說給柳老柱聽。“......白白凈凈團圓圓一張臉......”說到這裡她已經捂着嘴笑得滿臉通紅。連一向表情木訥的柳老柱,聽了商成這極其形象的描述也是一個莞爾,滿臉溝溝壑壑的皺紋頓時陷得更深......

一場危機消弭於無形,可商成還是快樂不起來。他知道,更大的危機還在前面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