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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江家廢宅盤旋十數年不肯往生,可還有未了的心愿?”

那時候的江冉不過一縷幽魂,靠着一點執念,只想着一旦投胎,於忘川輪迴,腦中記下的東西便如前程往事灰飛煙滅。

似乎明白她所想,那個聲音又說道,“你不過是個女子,這醫術是斷於你父親之手,與你何干,也罷,你若這般執著,我便給你一個機會,只是如今江家這一脈已經斷絕,我便送你回到從前,只是,你終究是一個女子,便是重活一世,也不過將那些從前經歷的苦楚再經歷一遍罷了,你可想清楚了。”

岳國。

永和三十年。

國泰民安,此時正值人間三月,繁花齊放,風和日麗,院子里花紅柳綠,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正坐在桃花樹下盪鞦韆。

旁邊站着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輕輕的推着鞦韆。

縷縷春風拂過,少女鬢邊的髮絲輕輕飛揚,露出一張明媚的容顏,彎彎的峨眉之下,一雙杏眼如星辰一般熠熠發光,花瓣隨風落下,灑落在少女的發間。

少女一身月牙白的衣衫,穿着十分素雅,可是唇紅齒白,依舊看起來嬌俏動人。

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只是仔細瞧來,這樣如畫的容顏,眼眸之中卻有着不同這般年紀的淡然冷漠,似乎在想着什麼心事。

少女是廣陵神針江家的獨女江冉。推着鞦韆的丫頭名叫白芷。

江家是祖傳醫藥世家,不止在廣陵,在整個江淮地區都是赫赫有名。

府里的丫頭便多以藥材命名。

江冉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她回到這副軀體已經有兩日了,腦海里那個聲音依然這般清晰,“你不過是個女子。”

你不過是個女子,這話她聽過很多次。

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叫她心煩意亂。

女子么?女子便這般叫人瞧不起么?

這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亂了江冉心底的雜思,江冉的眉頭暗暗的皺了一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眸。

來者名叫芍藥,人如其名,如同一朵芍藥花一般嬌艷無比。穿着一件嫣紅的衣衫,薄薄的施了一層粉黛。

江冉淡淡的掃了一眼,繼續盪着鞦韆。

芍藥堆起滿臉的笑容,“姑娘今日怎麼穿的這樣素淡,奴婢記得姑娘不喜歡這樣的衣服。這一件素色的做了半年了,怎麼今日穿起來了,”說著收起笑容,罵旁邊的白芷,“白芷,我不過忙了些,你們就是這般服侍姑娘的嗎?不知道老太太最喜歡姑娘打扮的嬌嬌俏俏,怎麼替姑娘尋了這樣的衣服穿?”

白芷撇撇嘴,正要反駁,看見江冉撇過來的神色,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江冉斂去眼中的淡漠,唇邊凝起一抹笑容,看向了芍藥,“這樣穿,你覺得不好看嗎?蘭心姐姐每日里都是這樣穿,可是祖母看着卻很歡喜。”

芍藥心裡咯噔一跳,姑娘是嫡長女,又是獨女,性子是驕縱慣了的,一向是喜怒無常,不過她是老太太指派給姑娘的,跟着服侍了兩年,早已經摸清了姑娘的性子,十分的得臉,可是最近這兩日,姑娘很少發怒,每日里臉上總是掛着笑容,看起來溫和淡然,不知為何,她面對姑娘的時候卻時常發慌起來。

芍藥有些拿不準江冉的意思,只是忙順着說道,“姑娘生的好看,怎麼穿都好看。蘭姑娘怎麼能和姑娘相比?”

“不能比嗎?”江冉抬起眼帘,一雙眉目似乎帶着瞭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身上清淡的衣衫上,淺淺的笑着,“你們常說祖母喜歡嬌艷的顏色,可是我穿的再嬌艷,她也不喜歡我,蘭心表姐素來穿的清淡,祖母卻疼的心肝兒肉一般,可見衣服倒是其次,最重要是人才對。”

她的笑容由淺極深,“我也不喜歡這樣的顏色,不過今日忽然想着穿一次,也只會穿這一次。”

今日是自己從前的死期。

她就是死在這萬物復蘇的春天,一縷魂魄漂泊數年,如今終於回到了十三歲的這個春天,這個她人生出現轉折的春天。

這樣的一個日子,她總想着祭奠一下。

祭奠過去的自己。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母親去世的絕望,浮現出父親臨終的悔意,浮現自已被當胸一箭的解脫,浮現死後不肯轉世的不甘。

朽骨生肉,枯木生花。一切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父母還活着,江家還在。

一切才剛剛開始。

芍藥臉有些發燙,老太太喜歡嬌艷的顏色,這話是她時常掛在嘴邊的,也是蘭姑娘教她說給姑娘聽的,江冉這般反問,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芍藥心裡七上八下的。

江冉已經起身,“白薇怎麼還沒回?”

正問着,只見白薇領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走進來,手裡捧着嶄新的衣服首飾。

這女人是綾羅閣的管事陳娘子。

白薇長長的臉兒,看着江冉微微的點了一下頭。

芍藥並沒有看見,她的目光正落在那些簇新的衣服上。

看來姑娘又做新衣服了,芍藥微微的放下心來,姑娘還是那個姑娘,少女愛嬌,姑娘隔三岔五的總要做幾身新衣服,用的是太太的體己。芍藥跟了進去,只見江冉正打量着新做的衣服。

陳娘子笑着說道,“大小姐這回的衣服與往常大不一樣,奴家瞧着,少了奪目的色彩,倒是格外雅緻,不過大小姐生的好看,無論穿什麼樣的衣服都十分的相稱。”

江冉笑了笑,“多謝陳娘子了。芍藥,你送送陳娘子。”

她站在鏡子之前看着自己,這身月牙白的衣衫果真十分的素。

這是程蘭心的穿衣風格。程蘭心身姿窈窕,容顏嬌弱,穿起來總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從前的她想要模仿程蘭心,討祖母喜歡,特地做了這一身衣服,芍藥總掛在嘴邊,說起祖母喜歡嬌俏的衣物,說她穿這樣的衣服不好看,這衣物就一直躺在衣櫥之中,從沒有穿過一次。

芍藥暗懷異心,不過有一句話沒說錯,她容顏明媚,其實並不適合這樣素的衣服。

白芷笑着說道,“姑娘,我服侍你換一身衣服吧。”

江冉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