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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站起身來,長長嘆息一聲:“好一句星斗其文,謨士其人,王謨當得起這一句。”

胡知縣又說:“《世說》有載,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槊,逢彼之怒’,而你陳艾不過是王謨家中一個小小的隨從,談吐卻如此風雅。王謨風姿,不讓鄭康成啊!昔人已逝,陳艾你也必須悲傷,王謨一案雖然未能平反,可朝廷已下令不再追究,你自可放心讀書上進。”

胡夢海溫和地安慰着陳艾,說,身為地方官員,自然有教化百姓的職責,你若想讀書,本官也不會不答應。可惜縣學不是什麼人都能讀的,需要中了秀才,才能入廩。

陳艾回答,剛才所說的科舉一事,不過是隨便說說,其實他只不過是想讀讀書,明白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倒沒什麼其他心思。

聽到陳艾這麼說,胡知縣鼻子里哼了一聲,怒道:“枉你也師從過王謨,本官見你明事通理,還高看了你一眼。誰曾想你卻是一個沒有志氣之人,科舉真的那麼難嗎?不過是寫幾篇八股時文,規矩呆板的東西。只要讀過幾年書,到考試時,臨時拿幾篇範文看看,揣摩片刻,就能上得了考場。”

陳艾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是,大人教訓得是,只是......只是我陳艾當年不過是在王先生府里一鱗半爪地學過一些皮毛,就這點本事,怎麼能上考場?”

“本官說你去得就去得。”胡知縣更是惱火:“你不是要進縣學嗎,雖然以你的資歷不能做廩生,可要想進來讀書也是可以的,今日就替你網開一面。閑話少說,本官立即為你登記註冊。”

說完,他拿出一本名冊,開始記錄,一邊寫,一邊說:“縣學每月逢三、六、九開課,你到時候記得來聽課。對了,你有表字沒有?”

陳艾見他拿出的花名冊上空無一字,自己算是來破了縣學的處,心中越發肯定自己以前的推測,回答道:“陳艾乃升斗小民,以前的名字叫陳三,讀了書之後才以艾為名,卻沒有字。”

“那,本官就替你取一個。”胡知縣沉吟片刻,道:“就叫佩萸吧。”

陳艾:“多謝大人。”

“對了,你住什麼地方。”

“沒地方住,前一段時間就在付家裁縫店做夥計,東門牌坊處的那家。”

“好,家庭住址:吳江縣城東門牌坊付家裁縫店。”胡知縣登記完畢,放下筆溫和地提醒陳艾:“佩萸,你以後不要隨意亂住,我朝自有定規,入學者必須是良家子弟。你若居無定所,一旦被人誣陷為無業流民,會被取消科舉資格的。”

陳艾大覺頭疼,正要再說什麼,卻被胡知縣打斷話頭:“以後,付家裁縫的人就是你的保人,其實,科舉也沒常人想象中的那麼難考。你在縣學讀上一兩年,臨考的時候再背上幾篇時文,進士、舉人不敢說,一個小小的秀才還是容易的。”

陳艾現在只能苦笑了,胡知縣一句話就變相地將自己軟禁付家裁縫店,哪裡也去不成。實際上,這也可以理解。明朝的戶籍管理制度森嚴到後人無法想象的地步,普通老百姓出門三十里都需要開具路引。而科舉考試涉及到國家統治的根本,對人才的選拔尤顯得嚴格正規。

一個讀書人要想去參加科舉考試,首先都有要接受類似於“政審”一樣的身份驗證,要有固定住所,要是身家清白的良民,祖上三代沒有人從事娼、優、奴、帛、忤作等賤業,還得找人作保。

如今的陳艾連個窩都沒有,到處亂躥,要想進考場,這一關首先就要被刷下去。

因此,呆在付家裁縫店是他目前的唯一選擇。

只是,一想到那兩個女人,陳艾就大覺頭疼,可他卻無力抗拒,沒辦法,等下只能硬着頭皮回裁縫店去,繼續做我的店鋪夥計好了,大不要不要她們工錢,給個一日三餐即可。

當然,對素娘、梅姐母女二人是否能為自己提供足夠維生的口糧,陳艾也不抱任何信心。

那卻是後話了。

登記完畢之後,胡知縣同陳艾閑聊了幾句,就取了幾本書籍借給陳艾,叮囑他先將這幾本書背熟。

“總的來說,童子試也沒什麼難過的,考的不過是士子的基本功,也就是死記硬背的功夫,只需將這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縣試和府試兩關,也很容易。”

明朝的縣學藏書倒也豐富,計有:《四書大全》、《易經》、《書經》、《春秋》、《禮記》、《性理大全》、《資治通鑒》、《學政全書》、《藍田鄉約》、《養蒙大全》、《為善陰騭》、《真西山讀書記》、《樂書》、《禮書》各一部,《服弁圖》一本,《大誥》三篇,《事物記原》四本。

許多書陳艾在大學時都讀過,如今不過是再溫習一遍而已。他也沒本本都借,只挑了一套朱子注的〈四書〉,厚實的一大摞放在包袱里,就告辭而去。

剛出門,卻看到付長貴付班頭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朝裡面看。

陳艾非常極其厭惡這個市儈小人,故意一笑:“付班頭你在看什麼呀,偷聽大人談話,好大膽子?”

付班頭驚得後退一步,忍不住張口罵道:“陳三,**倒行事起來了,找打是不是?”

陳艾面上笑容一凝,冷冷道:“付長貴,陳艾如今乃是縣學的士子,你什麼身份,也配在我面前耍橫?”

付班頭心中一驚,他剛才已經在外面偷聽了很長時間。屋中二人究竟在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懂。可裡面歡聲不斷,胡大老爺好象很高興的樣子......難道這個潑皮陳三還真的把大老爺給糊弄了?

付班頭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見陳艾在自己面前拿大,心中竟突然有些畏懼起來。

這個時候,屋中傳來胡知縣的聲音:“佩萸,你同帛隸廢話什麼,一個低賤之人,多說一句也髒了我等讀書人的嘴。快走,快走,回去之後好生讀書。”

陳艾哈一聲:“是,大人,學生這就回去讀書了。”

付長貴你知道厲害了吧,知道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觀念了吧?我陳艾現在是讀書人,未來的統治階級,你不開眼惹我,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付班頭面紅耳赤地站在院子里,半天才失魂落魄地縮頭退到一邊。

看着陳艾離去的背影,屋中的胡夢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中一陣歡喜,這歡喜中還帶着一種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