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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正是兵荒馬亂一般的風景。

前院停了七八輛大車,十幾堆箱籠擺在一旁。

十幾名家丁在太陽底下忙上忙下,將箱籠擺上大車,

為了文府的體面,這些家丁都沒打赤膊。衣服濕了又干,幹了又濕,最後結起了一層白花花的鹽漬。

幾名家丁站在箱籠堆成小山的大車頂端,正整理着拋上去的繩索。看見文及甫回來,躡手躡腳的跨過箱籠,跳下車來,跟同伴們一起,向文六衙內行禮。

馬車上的箱籠搖搖晃晃,文及甫抬頭看得直皺眉頭。

如果是一路坐馬車走官道回洛陽,肯定不能這樣裝貨。但只是出城去車站的幾里路,倒是不用擔心裝貨太多,路上一顛簸就斷了車軸。

迎上來的都管察言觀色,立刻就衝著家丁們大聲叫道,“都綁緊點。”

家丁們立刻忙碌起來,剛剛下車來的幾人,又開始往車上爬。

“還有多久。”文及甫不耐煩的問道。

“快了,快了,六郎放心。”都管沒口子的保證。

“申時前一定要弄好,送到車站裝車!”

文及甫說完,就往裡面走,身後又聽見都管的叫聲,“再快一點。別偷懶,仔細你們的皮。”

文及甫的臉色陰沉了幾分。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如果是過去得用的管家,一言一行都帶着簪纓世家的風範,絕不會如同粗漢一般大呼小叫。要催促家丁,不要說話,一個眼神過去就夠了。

可府中的幾位老都管,在之前的案子中,都被拘入衙門一併審問。

為了能脫身,不得不將罪責推到他們身上,這才讓文及甫兄弟能夠脫罪和減罪。

文府在開封洛陽兩地,總計十幾名同時受拘的大小管家,兩個被定罪,流放西域,遇赦不得歸,一個在獄中重病,放出來兩天就死了。剩下的倒是都釋放了,也不知他們在獄中招了什麼,不敢再放在身邊,全都趕去鄉下的莊子上了。

少了這些得力的身邊人,新上來的一沒經驗,二沒能耐,家裡許多事都亂了套。這樣的小動作,也許稱不上狠辣,卻讓人噁心透了。就像出去辦的事,一點點的小絆子,讓人實在是忍無可忍,卻又作不得。

讓人通傳了之後,文及甫走進書房中。

只有文彥博一人在書房中等待回信。文及甫的兩位兄弟在釋放後的第二天,便被文彥博匆匆趕上了列車,返回洛陽將養。只剩文及甫一人在身邊服侍。

“都安排好了?”文彥博放下手上的報紙,問道。

似乎是因為賭了一口氣,文及甫感覺自己的父親這幾天來反而更加精神煥。

“已經好了。”

文及甫沒提安排回洛陽的專列時,在鐵路局裡,受到的諸多刁難——若是文彥博想得到,也就不用多說;要是想不到,說了,反而會惹老父平白生氣。

文彥博的態度中,也看不出他是想到了還是沒想到,“那就早些回洛陽。”

在東京城中,灰頭土臉了一番之後,文老相公終於不再把自己的臉皮往兩府諸公的巴掌上湊,收拾行裝,灰溜溜的準備打道回府了。

在外人看來,就是這樣。

但文彥博絕不會承認,他這不是逃竄,而是轉進,要換個方法繼續進攻。

“六哥,你準備好,回去之後,就選個議員出來。到時候,看看韓岡會怎麼辦。”文老相公拿下鼻子上的眼鏡,拿了塊麂皮擦着本是光潔無痕的鏡片,“既然韓相公如此熱情,我等又怎麼能不識好歹,自當共襄盛舉。”

“兒子知道了。”文及甫點頭。

不管最後大議會的議員名額怎麼分配,落到一州一府上的名額,終究不會多。僧多粥少,以文家在洛陽的勢力,最多也只能拿到其中一個大議會的議員名額。在幾個兄弟裡面,落到自己的頭上,文及甫當然不會拒絕。

“為父已經寫了信,勸說幾位老朋友也出來選個議員。想必三位相公定會樂見其成。”

文彥博得意洋洋的捻着白須。

文家寄信,現在使用的是朝廷的郵政系統,被拆看已經是意料中事。

如果看到自己,終於不再爭論,‘俯低頭’,章惇、韓岡的臉色,想必會很好看。

文及甫沒有附和,等了一下,道:“大人,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文彥博不在意的睜開眼。

文及甫道,“兒子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韓岡出城了。”

“出城?”文彥博兩條雪白的長眉皺起,“去哪裡了?”

“應該是往自然學會的會所去了。”

‘哦。’文彥博像是鬆了口氣。“就是那個自然學會的第一次全國大會?蘇頌去了三次,他也該去了。不知又會有什麼新奇東西。”

文彥博的口吻,就像是在看百藝表演的時候,猜測下一個節目。

文及甫的眼睛落到了文彥博方才正在看的報紙上。

頭版,二版,三版都少不了有關這一次大會內容。甚至壓倒了正在舉行的大議會籌備會。

好奇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對身邊常見的事物,突然冒出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論點來,這當然會吸引到絕大多數人的關注。

浮力原理為什麼能引起轟動?就是因為從再尋常不過的河船上,引申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的飛船。

相反地,經義不論做得多好,也就只有些儒生會感興趣,即使有什麼乎想象的新釋義,也只能驚到幾個內行人。

蒙學之中,講習經義的課程上,十個人裡面有九個人會昏昏欲睡,但換成是各種各的新玩意兒的自然科,十個裡面倒有十一個會興緻高昂。

文彥博感受到了兒子的視線,一張老臉上看不出羞惱,語氣中倒是泄露了幾分,“老老實實的造槍、造炮、造蒸汽機就好,摻和什麼大議會?”

文彥博並不是反對韓岡所帶來的一切,他的鼻子上還架着黒木框的水晶眼鏡。

回想起二十年前沒有眼鏡的日子,文彥博已經無法想象若沒有眼鏡問世,自己這二十年要怎麼過日子。

就算是閉月羞花的絕代佳人,如果看不清面目,也跟粗笨的村婦沒有多掃區別。

對因大量的人體解剖而為人詬病的河東軍醫院,文彥博在痛罵其喪心病狂之餘,也很享受軍醫院的研究在醫學上帶來的進步。

去年的這個時候,已經去世的王拱辰的曾孫子,突然患了絞腸痧,一干內科聖手束手無策。王家人,只得簽了生死自負的協議,將其送上手術台。雖然風險很大,但還是安安然然的救了回來,只是肚皮上多了一條蜈蚣樣的長疤。

按洛陽醫院的說法,現在只需要明一種強效殺毒、防止感染的藥物,就能將開膛破腹的手術推廣開去,日後再不用懼怕絞腸痧等過去的不治之症。

文彥博覺得這樣的研究很好,醫官們將一輩子的精力都投入進去,沒必要摻和什麼政事。研究蒸汽機的就一輩子去研究蒸汽機,弄上車,弄上船,能弄上飛船就更好。還有研究天文地理的,有專門的衙門養他們。研究格物之道的,就一輩子在裡面研究,不要想着干預國事。

所謂各司其職,士大夫秉政治事,小人則盡可去做醫卜星相,去行農、工等事,只要不造反,朝廷會很樂意見到一個對國家有所裨益的技術。

“可是,大人。”文及甫道,“蘇頌,韓岡如此看重學會,會不會這一回選舉,他們會將學會會員派出來參選?”

“都是些不成器的。成器的早就去考進士了。”文彥博並不是很擔心,自從太宗、真宗大力抬舉進士,只要讀書,無不是先去考進士,考不中進士的才會去研究其他東西。

“可進士都不會留在在地方上,留下來的人裡面,很多都是自然學會的成員。”

而且韓岡還在鼓勵士人去考諸科。尤其是明算,明工兩科,都是韓岡的自留地,只要去考這兩門,都可算是他的徒子徒孫,至少也是受到了他的恩惠。

進士的數量不多,諸科的數量也不多,但相比起進士的遠大前途,諸科就差了許多,留在地方上成為議員的誘惑力,可比在朝廷裡面做官要強很多。

“緩不濟急。”文彥博依然不屑一顧,“試問學會會員裡面哪個更多?貧戶,還是富戶,官戶?”

富戶,官戶,早就有了自己的傾向,大多數還是對新法頗多微詞,如果有改變的機會,為什麼不改變?

學會會員也許對韓岡有感激,有崇敬,可作為家族中的子弟,又怎麼可能與家族為敵,最後肯定會遵從家族的意願。

什麼叫做底蘊?什麼叫做世家?什麼是與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

絕不是一家貧戶出了一個進士,就能算士大夫的。區區寒門子弟,即使做到宰相,也絕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關鍵。

文彥博呵呵陰笑,又一次重複這幾日一直在說的話,“讓那灌園小兒,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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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是《盜宋》《葬明》的作者寒風拂劍的轉型新書《爭龍道》,有人間爭霸,亦有神道之爭,雖然整體架構才開局,依然值得期待。book.zongheng/book/486934.ht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