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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玉昆相公說過沒有?”

聽了黃裳的話後,李承之沉默了一下,而後問。

黃裳的憂慮,並不是獨屬於他一人的。

難道日後大宋億萬子民,都要依靠海外的糧食不成?

質問過同樣或類似問題的,有國子監的學生,也有朝堂上的大臣。太多人對大宋的糧食生產發表過相似的言論,甚至可以說是陳詞濫調了。

!

原本通過汴水上運的六七百萬石綱糧,讓江淮六路困擾百年的重擔,並沒有因為交州米大量運進中原而減少太多,現在還是每年有四百六七十萬石。

儘管兩廣對外輸出的糧食每年已經接近一千萬石,其中大半被運到京師。與江淮六路加起來,加起來有八。九百萬石。但京師之中,就連駑馬也一天至少要配三升口糧,草料另算,百姓是放開肚皮,開封每年運進來的糧食比過去雖增加了四百萬石,卻像個小石子一樣,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東京開封府,乃至整個中原腹地,對糧食的需求越來越大,但原本生產糧食的田地,卻大批的轉產。不需要太多預見力,就知道長此以往,大宋的農業會變成什麼樣子。一想到江南、兩浙,魚米之鄉,日後卻變成要靠外地輸入口糧,這不能不讓人心驚肉跳。

“跟玉昆相公說過了嗎?”

黃裳搖了搖頭,卻道,“提過兩次。”

李承之唔了一聲,疑心散了一點。

聰明人,兩次諫言都沒有得到回應,就不會提第三次了。會接受意見的,前兩次就接受了,再說多了,反而傷了情分。黃裳的說法合情合理。要是黃裳說他沒有跟韓岡講過,或是說過多次,李承之反而不會信了。

看黃裳現在的樣子,韓岡自然是沒有接受他的勸誡。甚至有可能是韓岡反過來將黃裳當場說服,駁得話可說。

不過黃裳如此坦誠,這是示好?還是試探?

似乎都不是,以李承之對黃裳的了解,他或許只只是就事論事。

要說黃裳這個韓岡一手提拔起來的開封知府,會因為韓岡離開相位,而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李承之第一個就不會相信。

李承之他本人做到宰相,都不會去撬韓岡的牆腳,那一位在年齡上的優勢太大了。

不過……

李承之忽然想起了半個時辰之前,來自韓忠彥門客的那番話。

如果官制當真會有變化,黃裳的坦誠,倒是有了另外一番解釋。

“玉昆相公怎麼說的?”李承之輕笑着斜睨了黃裳一眼。

黃裳想要哪個位置?李承之想。

既然自己要接任相位,韓岡要安排門下職位,不了要跟自己商量一下——以韓岡的為人,應該會這麼做。黃裳應該是防備節外生枝。

“相公說人心好利,改種他物,只因種糧所得微薄,而棉桑麻藍等物有數倍之利。”

李承之又點頭,韓岡的確是會這麼說。他又問,“勉中你是怎麼回的?”

“若說要讓種糧有利可圖,相公就會說糧價上漲。若說朝廷發令讓田主種回糧食,相公會說沒人理會。”

也就是根本沒敢回?李承之差點想笑。其實還可以對種植棉麻靛藍的農戶課以重稅,但這一條,別說黃裳不敢說,就是李承之,也不敢隨便提。

韓岡就是棉家的總後。台,在明教之亂後,天下棉田的擴張,就跟韓岡和他的雍秦商會脫不開干係,讓他自斷手足,誰敢開口?

輕嘆一聲,李承之道,“勉中,方才你說你家有兩艘船,對不對?”

黃裳點頭。

“載貨量多少?”

黃裳立刻就是一副明白過來的樣子,笑道,“滿載兩萬一千石。裝鳥糞石的。只要五十艘。就能裝一百萬石糧食了。”

“就是這個理!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李承之引用了一句梁惠王的話,道,“這是春秋時的做法。現在如今,自廣、交二州,運一百萬石糧食到中原,也不過十幾天的時間。比春秋時,河東到河內都要得多。”

“這個道理我也明白!”黃裳話出來,立刻警覺地看了周圍一圈,見沒人注意,方低聲又道,“可萬一哪年交州大災,幾千家種植園都絕收,到時候中原百姓的口糧從哪裡來?”

李承之笑道,“就是中原產糧,不也有熙寧時的大旱嗎?當時從河北到江南,就沒有不受災的地方,河北是一年沒下雨,還不是熬過來了?終歸是有辦法的。”他想了想,又對黃裳道,“不過的確是要注意一點。說句話勉中你別介意。

“參政請說。”黃裳道。

“畢竟海運不比漕運和鐵路,非是官有。萬一……”

李承之對黃裳做了一個‘你明白的’眼神,沒再說下去。

黃裳抿起嘴,臉稍稍變得有些陰沉。

大宋的海上運輸線,是以章家為首。儘管韓家的順豐行也有很大份額,但章家哪一天有了不軌之心,立刻就能將南海上的海上運輸線給徹底斷掉。

韓岡和他手底下的雍秦商會,控制的是棉布、玻璃等工業產業,再有私心,也不會敗壞天下。而章惇控制的是運輸,如果有了壞心。

如果拿人做比喻,韓岡手中的工業只是體內的骨骼,斷了幾根養好就好了,正常也要不了性命,可章惇控制的海運,是人體內的大血管,斷了一根,或許就要命了。

李承之這麼說,的確沒錯。但這位參知政事恐怕猜不到,這句話,自己跟韓岡已經說過了。

“不過即使沒那個萬一。”李承之開始緩和氣氛,“運氣不好,遇上一場颱風,也能毀掉京師一個月的口糧。”

黃裳點頭。

“所以。”李承之笑着,眯起的雙眼閃起銳利的目光,“勉中你有什麼想法?”

“什麼?”黃裳眨了眨眼,一副茫然不明的表情。

“勉中,你就別瞞了。”李承之搖頭,“你的性子與玉昆相公相似,如果不是心中有了些念頭,就不會開口,若不是有幾分成算,也不會說給我這老頭子聽。說吧,你想要老夫怎麼幫你?”

黃裳搖搖頭,露出了一個還是瞞不過去的尷尬笑容,“只是心裡一點想法,細處還沒有,閉門造車而已。一個,是開發湖廣……”

正說著,門口處忽然騷動起來,黃裳和李承之望過去,立刻站了起來。

韓岡和章惇兩位宰相,正並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