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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房內,只剩下了朝花與秀月二人。

朝花望着秀月,秀月也望着朝花。

二人相隔咫尺,卻又因十二年的時光造就了截然不同的經歷而隔了天涯。

曾經的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到現在變成了相顧無言。

還是朝花率先打破了沉默。

“秀月——”她低低喚了一句。

秀月握着菜刀的手一抖,移開視線快速切着魚片。

“秀月,我是朝花呀。”朝花輕聲說道。

秀月把薄如蟬翼的魚片放入一旁的深盤中,聲音毫無起伏:“貴人認錯人了。秀月早死了,朝花……也早死了。”

現在活下來的,是丑婆婆和玉選侍。

朝花神色一震,濕了眼角,喃喃道:“是啊,秀月和朝花早就死了。”

在郡主死去的那一刻,她們就不再是朝花與秀月,只是苟延殘喘的可憐蟲罷了。

“那你為何會站在這裡呢?”秀月撫着冰冷的刀面,指尖染上淡淡的魚腥味。

她的語氣,比神色更冷。

這一瞬間,朝花感覺到尖銳的疼痛襲來,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從猜測秀月還活着的那一刻起,她就曾無數次想過,假若秀月見了她會說些什麼。

但無論說些什麼,也不會再喊她朝花姐姐了。

可儘管做了這樣的準備,聽秀月說出這些話還是痛入骨髓。

“我——”朝花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難道要她解釋她是為了守着郡主的鐲子,守着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在秀月看來,這恐怕是她苟且偷生的借口。

多少個夜裡躺在那個男人身邊,她偶爾會冒出這個念頭:會不會是她貪生怕死患了癔症,從來沒有過郡主的交代,這不過是郡主十里紅妝里尋常的一對鐲子罷了。

這個鐲子伴了她多年,她沒有發現任何特殊之處。

她怎麼有臉對秀月解釋。

“我捨不得死,所以跟了太子。”朝花咬了咬舌尖,一字字道。

秀月眼帘輕顫,遮住了一閃而逝的亮光。

郡主說朝花敏感孤高,若是沒有變過,反而會擰着說話。

郡主交給她來判斷,可她還是太笨了啊。

秀月抬起眼帘,目不轉睛望着朝花。

朝花驟然生出落荒而逃的衝動。

可她捨不得。

與秀月見面的機會是她費盡心思得來的,她怎麼捨得就這麼走了。

朝花緊緊抿唇,看向秀月的眼神帶了幾分狼狽。

秀月望着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心驀地一痛,面上卻一派冷硬:“那你見我做什麼?貴人是打算把我弄進宮,給你做合口的飯菜么?”

朝花用力攥了攥拳,自嘲一笑:“我倒是想這樣。可惜你是駱姑娘的廚娘,太子選侍的面子還沒這麼大。”

“那總不能是敘舊吧?”秀月嘴角同樣掛着嘲弄,“你我如今身份雲泥之別,我覺得沒有什麼舊情可敘。”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漠然看着對方:“還是說,貴人想把我交給太子邀功?”

“我沒有!”朝花脫口而出。

秀月語氣淡淡:“貴人還是小聲一點兒。”

朝花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剋制住難以自制的情緒,輕聲道:“秀月,你我畢竟一同長大,姐妹一場,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害你的心思。”

秀月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冷冷道:“那就多謝貴人不殺之恩了。”

一物驀地塞進她手心。

秀月垂眸看着手中的鐲子,有些愣神。

朝花強笑道:“既然你不願與我再打交道,我也不勉強,這鐲子就送給你做個念想吧——”

秀月把鐲子塞了回去。

朝花一怔,隨即苦笑着解釋:“鐲子是郡主留下來的,不是我在宮中得的,你只管收下就是。就算不願與我之間留什麼念想,就當是保管好郡主的鐲子吧。”

經歷了太子妃奪鐲一事,讓她更加深刻意識到身在宮中的步步驚心。

她本以為靠着太子能守好郡主留下的東西,還是太天真了。

這世上沒有比秀月更合適託付鐲子的人。

秀月對郡主忠心耿耿,如今又成了駱姑娘的廚娘,以駱姑娘的身份足以護她周全。

退一萬步講,即便秀月將來失去駱姑娘的庇護,以她名揚京城的大廚身份也不會有人太過為難。

誰會和一個能做出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的廚子過意不去呢,最多是搶回府上當廚娘罷了。

鐲子交給秀月,她很放心。

“我不能收。”

“秀月——”朝花咬唇,眼裡帶了祈求。

秀月就這麼厭惡她么?

秀月看着這樣的朝花心中一酸,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問道:“你捨不得死,是因為這個鐲子嗎?”

朝花連退數步,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秀月。

秀月似是早就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反而鎮定多了,拿起一根蔥慢慢剝着。

“你剛剛說什麼?”朝花顫聲問道。

鐲子的事郡主就只告訴過她,秀月為何會知道?

或許是她誤會了,秀月說的與她想的不是一個意思。

“秀月,你說什麼?”

秀月看着她,眼中有了溫度,低低道:“難道不是答應郡主保管好這個鐲子,才努力活着么?”

朝花瞳孔一縮,死死掩住口。

秀月垂眸,繼續料理食材。

她是來做菜的,光聊天可沒辦法交代。

而朝花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久到膳房裡開始飄起酸香,她才找回聲音。

“秀月——”

秀月以木勺輕輕攪動滾開的酸湯,彷彿沒有聽到這聲喊。

朝花上前一步,視線投在沸騰的湯汁上,輕聲問:“你是如何知道的?”

秀月握緊了木勺,一字字道:“郡主告訴我的。”

朝花猛地握住了秀月手腕,那隻戴了金鑲七寶鐲的手抖個不停。

“你冷靜一些。”秀月低低提醒道。

朝花用力咬着唇,難以控制渾身的顫抖。

一滴淚落入沸騰的鍋中。

“是……郡主託夢給你嗎?”

秀月輕輕掙脫朝花的手,繼續用木勺攪動湯鍋。

那滴淚早已與湯水融在一起,覓不到蹤跡。

“不是。”秀月聲音低不可聞,“郡主就是駱姑娘啊。”

郡主說,倘若朝花主動把鐲子給她,那就可以視情況告訴朝花這個秘密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