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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和遠航檔案失蹤之謎

明憲宗成化九年,一個蔭翳的下午,車駕郎中的府邸,劉大夏在自己的書房靜坐不語,心事重重。

因為,時隔四十年,終於又有人勸憲宗皇帝效仿明成祖故事,重下西洋了。而那個人,和鄭和一樣,也是一個太監:汪直。

當今皇帝朱見深曾經是一個才思敏捷的君主,雖然命運多舛,登基之路甚是坎坷,但他畢竟還是坐在皇位上,帝位穩如泰山,大明國泰民安。憲宗一即位,便平反了其父英宗遺留下來的諸多冤獄,又以德報怨地恢復了明代宗,那個曾廢掉自己太子位的叔叔的帝號。一時間贏得稱頌之聲不斷,朝政也頗清明。

不過好景不常,一件荒唐事逐漸浮出水面———這個善畫神像和牡丹、金瓶、梅竹菊的明朝第八代皇帝居然強烈地寵愛了一個比自己大17歲的宮女:萬貴妃。明朝外戚亂政和宦官專權的局面便由此開始了

而這一切根源,都與他父皇明英宗的沉浮有關。不得不說,明英宗是中國歷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皇帝。土木堡之變,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淪為了蒙古人的俘虜,這真是把老朱家的臉面都丟光了。後來,他被放了回來,再由俘虜變為被弟弟囚禁於南宮的太上皇。最後,在某些陰謀家的幫助下,他居然還能從他弟弟手中重奪回皇帝的寶座,這種種經歷真讓人跌破眼鏡。

伴隨着父皇的起浮,朱見深從太子變為廢太子,再由廢太子變為太子,可以說是命運多舛。正所謂患難見真情,朱見深始終認為:在自己被廢去太子之位的那段辛酸的歲月里,依然一直陪伴自己身邊的萬貴妃才是自己可以依賴的人。而那個一手遮天的大太監汪直也是由於攀附上了這萬貴妃,才得以官運亨通的。

現在,建議皇帝重下西洋的就是汪直,怎不令人焦慮……

汪直本是廣西大藤峽的瑤人,成化初年官軍鎮壓了廣西爆發的少數民族起義後,還是個小孩子的汪直被凈身後送往宮中為奴。閹人的隱忍和心計端的是不可輕視啊,眼見今天的汪直如日中天,料想當年的鄭和不也是如此嗎?

劉大夏生於1436年,在他出生三年前,1433年4月,鄭和病死在第七次下西洋的歸途中,屍體海葬。他的副將王景弘將龐大的艦隊帶回中國,帶回的只有鄭和的靴帽和一綹頭髮。不過,劉大廈身居朝廷多年,自然是見過鄭和這位重臣的畫像的。鄭和原名馬三保,這三保太監眉目分明,耳山過面,齒如編貝,體態魁偉,倒是顯出精明能幹的風範。不過細究其面目白凈無須,既不像一般武將威武剛強,又頗與常人相異,莫非是身為太監所致?

在“靖難之役”中多立奇功,又被賜“鄭”姓,想必文韜武略,內侍之中無出其右。時人多讚歎說:“大太監儀錶堂堂器宇不凡,倒正合適做天朝上國的使節。”

劉大夏或許也承認鄭和是一個了不起的太監,但他對下西洋很是不以為然。他認為這類勞民傷財的海上儀仗,緣於成祖皇帝的好大喜功。而國家卻不堪承受下西洋所帶來的重荷,下西洋實為庶民的災難。

劉大夏向來以“明習兵事,幹練敢言”為人稱道,現在,身為臣下,必須防止皇帝因頭腦發熱而一時衝動了。

於是,他私自藏匿了保存在兵部的鄭和下西洋的海圖和其他資料。

果不出劉大廈所料,沒過多久,皇帝就下詔到兵部索要那些資料,當時的兵部尚書項忠命人入庫搜索。不過劉大人捷足先登,先下手為強,後人肯定是一無所獲了。

為此,項大人火冒三丈,責問看管檔案的小吏:庫中案卷為何不翼而飛?

不想,站在一旁的劉大夏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寶而回,於國家何益?此特一弊政,大臣所當諫也。舊案雖存,亦當煅之。”

而且,劉大廈也不是光說不練,他馬上夥同項忠上書皇帝,建議廢止下西洋。重下西洋之事於是就此不了了之,中國人在創造了空前絕後的航海奇蹟之後,忽然轉過身去,背對大海了。而那些被劉大夏藏匿的鄭和下西洋的海圖和其他資料,也從此不知所終。

八年後,成化十七年,安南侵老撾,兵敗。那位權傾朝野的大太監汪直有乘機收復安南之意,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牘。劉大夏故伎重演,再次將相關資料藏匿,不肯交出。他的理由是,“兵釁一開,西南糜爛”。

事實上,無論在當時抑或後世之人看來,劉大夏都堪稱是一個無私無欲的人。他為官敢言而不畏死,亦不貪圖安逸,73歲時遭人陷害被判發配肅州,還豪言:“軍,固當役也”。作為一個在政治改革和黃河治水方面頗有功勛的干國忠良,劉大夏離開京師時,“觀者如堵,所在罷市,父老涕泣,士女攜筐進菜食,有焚香密禱,願大夏生還者”。

而劉大夏阻止憲宗重下西洋要冒的風險也許更大,因為就性格而言,憲宗皇帝絕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成化二十一年憲宗曾迫於大臣的壓力而罷免了一個術士,從此對進諫的大臣耿耿於懷,密書相關的六十餘人的姓名於內宮牆壁上,意欲尋機貶逐……

劉大夏卒於1516年。贈太保,謚忠宣。他辭世之際,想必認為藏匿甚至毀掉鄭和下西洋的資料是大大的愛國之舉,足以名垂青史,能夠坦坦蕩蕩去見列祖列宗了。

他的一生始終堅持:民窮兵窮,不宜用兵……“度今上策,唯有守耳。”

他不知道,歷史正在他腳下拐彎。

他也許不應該受到責難。他代表着宣德以來的士大夫,他們的頭腦中除了收縮政策,已無他物。而停滯,這恐怕才是明朝真正的精神。相形之下,朱棣、鄭和一類的勇武豪邁、富於想象、充滿激情倒是真正的另類了。

這也難怪,中國自古東臨太平洋,北接荒蕪人煙的西伯利亞,西北是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西南為喜馬拉雅山,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環境之內生存,養成了國人含蓄內斂、保守中庸、消極忍耐的農耕性格。故歷朝政府皆重農抑商,重倫理文采,輕科技實用。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皆以儒家這種中庸保守思想為主導。

以至於在古代的中國,沒有人關心中國以外的事情,因為中國人只崇拜權力。當封建士大夫們都忙着爭權奪利,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管中國之外的事?

況且中國古人一直堅信:中國就是天下。

天子受命於天,自然便統治了普天之下。一切已盡擁有,征服便是畫蛇添足。況且在中國的邊緣,在世界的角落,夷蠻之邦,化外之地,即使佔據,又有何樂趣與價值可言?

直至數百年後,如果不是因為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國門,只怕他們現在還在做着君臨萬邦的白日夢。

二寶船回歸後,停在何處?

關於鄭和下西洋所乘坐的旗艦究竟有多大?由於明清兩代之間的戰火,相關的官方資料已然散失,時值今日,連能夠證實遠航和寶船的真實性的記錄都少得可憐。所以各家說法不一,各持一詞,實在是難分真偽。不過,比較權威的說法是:下西洋船隊的旗艦,2000料的一等寶船,中軍帳帥船名為“巨宗”,全長44丈、寬18丈,史無前例……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真是一條真正的海上霸王!

由於寶船太大,吃水太深,只能停在深海,不能靠港。當年,福建長樂太平港為了打造這艘“巨宗”,直接把木料運到深海去安裝。就連鄭和等人要上旗艦,也要先從岸邊坐舢板,再換乘一艘淺水戰船,又換乘到一艘中等戰船,幾經輾轉,這才登上了停在深海處的巨無霸。

就是這一條巨無霸,經歷了七下西洋的壯舉。

1433年,鄭和病逝于海外。也就是那一年的某個盛夏的傍晚,遠洋船隊結束最後一次遠航,緩緩地駛入江蘇太倉劉家港,艦隊永遠停泊在那裡。

終於到了嘉靖2年五月,由於寧波發生日使爭貢之役,給事中夏言,也就是後來那位位極人臣的夏首輔,建議罷市舶,厲行海禁。嘉靖皇帝接受建議,下旨實行海禁。官府封鎖沿海各港口,銷毀出海船隻,斷絕海上交通。

從此,海禁實行了。福建長樂太平港,巨大的風帆和成堆的圖紙不得不在晴空下燃燒,黑煙遮蔽了隨後的中國歷史。其餘的寶船以及工匠則在濕潤的空氣中逐漸腐爛,在時間裡失了蹤跡。

而,那艘停泊在深海的巨無霸究竟能否逃脫被毀的命運?現已無人知曉。或許,在當時也沒有人想知道。

但願,它只是被人遺忘在茫茫大海的某一個角落,正等着後人去發現,而不是被無情地摧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