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繼續問茅有三了。

我臉色變了。

心頭的落空感，變得更強，就像是從雷神崖上一下子墜落，又像是被一隻手，死死地攥住了心口。

“走吧，出去看看。”茅有三語罷，就才走出這個牢房，朝著更前方走去。

他不是往回。

“你不要往裡走了！”我低聲道。

“他送了客，我們便見不到他，你不知道此地代表著什么，這裡有你可知之物，更有你不可知的存在，我已經算不到他在哪兒。”

“你覺得，這裡足夠保護你妻兒妻女？”

“顯神，那你就大錯特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人必須得將自己在意的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則必然會發生很可怕的結果，讓你難以承受。”

“天，已經在看著你，它已經開始給你佈局。”

“你，必須相信我！”

茅有三說著話，他腳步卻迅疾如風，一直往前！

我額間淌下了汗。

茅有三的話，讓我動搖了。

相信他，或是不信他？

不信他，就要動手，強行逐客？

“老茅！”我喊了一聲，再度追了上去！

此刻，我就是被夾在中間的人，左邊是茅有三，右邊是我爸。

相信一個人，就必然會不相信另一個人！

這於我來說，太煎熬！

茅有三步履生風，我們穿過幾條地牢通道，到了一處位置，是徑直往上的樓梯。

茅有三走了上去。

道屍在後，我最後。

等到了地面，這裡是一處山坡，出口是一個類似於小塔的建築，一側，是黑城寺外，一側，是深入黑城寺。

當時我們就在這裡面對辛波，老龔是阿貢喇嘛的棋子，最終我們都被拿下。

一切都是一樣，可這會兒，我卻覺得不一樣了？

那感覺說不上來，陽光還是直射的，還是明媚的，黑城寺還是那個黑城寺，抬頭看天，並非霧裡看花。

“和山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這裡本是渾然一體，充滿了陰霾和肅穆莊嚴，可現在，這裡就像是風化已久的古城。”

茅有三喃喃。

“小氣的羅牧野啊。”

他繼續要往前。

我臉色一變再變。

不過，這種氣息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化，的確讓我心生不適。

如果說，真按照茅有三說的那樣，那實際上，茅有三應該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是去逐客的，是去送客的，我，一樣是客，因此，我先從那院子走出來了，之後又從黑城寺走出來了，眼下，才會有這種感覺，我回來了，其實我也沒回來，黑城寺是黑城寺，卻又不是？

“山是山，寺是寺，山不是山，寺不是寺，人不是人，佛不是佛，遮天蔽日，遮了人心。”

“你何必為了孫子，連兒子都躲？你就那么不信任自己的兒子？”

“難道你要做的事情，你兒子會不同意？”

“你，想做什么？”

茅有三口中喃喃不斷。

這番話在我心裡不停亂跳，讓我心一陣陣地揪起。

我再度跟上茅有三。

他不知道這裡的路，他每走過一個地方，都會停下來注視。

我發現了不同。

牆壁沒有那么鮮紅了，好似很久都沒有再被塗抹。

牆上壁畫開始褪色，甚至有些浮雕已經看不清楚臉。

實質上，就像是黑城寺已經荒廢很久，無人居住，無人打理。

不知不覺間，我跟著茅有三到了一個地方。

這裡的周圍沒有佛寺。

這裡是一片開闊的空地。

這裡，有一座塔。

這是蓮臺。

外在是某種特殊的石料，塔中還套著塔。

茅有三走近，那五具道屍卻停在後方，沒有往前。

我隨之跟進茅有三。

陰冷冰寒的感覺隨之湧起，從四面八方附著。

這感覺很讓人不舒服，很難受，偏偏卻很熟悉，這才是黑城寺的味道！

茅有三停在了蓮塔門外，一動不動。

我停在了茅有三身旁，一動不動。

蓮塔內，滿滿當當簇擁著人。

全都是明妃，肢體橫呈，相互纏繞。

無一例外，這些明妃都格外美麗，格外青雉，像是沒有受到絲毫世俗的玷汙。

明妃，往外爬。

她們爬到了我和茅有三的身前。

她們的手，開始往我和茅有三身上搭著。

我單手掐訣，口中默唸著五淨咒。

眼底隱隱有些麻癢感，我明明閉著眼，可感覺自己還是能看見。

不是我能看見，是下屍血讓我看？

茅有三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口中默唸著什么，手中掐算著什么。

隨後，茅有三主動開始後退。

我強忍著那股心跳，還有內心的紊亂，跟著一起後退。

退了十幾步，那些明妃卻爬了十幾步，她們鶯鶯燕燕，巧笑嫣然。

茅有三的驢臉上都浮現了一絲凝重。

一聲刺耳的叮鈴，我感覺眼前一陣刺痛。

茅有三粗重地喘著氣，眼眶都隱隱泛紅。

明妃，消失不見，蕩然無存。

只有蓮塔，只有那黑洞洞的塔門。

“你說的沒錯，羅牧野不想一模一樣，這個地方，就是他最接受不了黑城寺的地方！”茅有三斬釘截鐵。

“好一個……”茅有三語調頓挫一下，說：“陰晦之地。”

我眉頭緊皺著。

“他接受不了，那這裡就是漏洞，一手遮天，手中的縫！”

茅有三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他的指間，竟然有了些許開裂的徵兆。

“黑城寺會被毀掉！”

“他接受不了，這裡就會被毀掉！”

“他太自信了，自信自己可以，因此不讓我介入，甚至不讓你這個兒子介入！他以為自己真的行？”

“顯神，我，要下山了。”

“你爸，他太狂妄了，狂妄之人，天要收的！”

“想做辛波，又不做辛波的事兒，行嗎？”

“我們勸服不了他，你，也要下山了！”

”時間……快到了啊。”

茅有三說完這句話，他忽然低喝一聲：“進去！”

這話，他不是對我說的，是對那五具道屍！

五具道屍宛若離弦之箭！

他們先前明明不敢靠近蓮塔，這一刻，卻直接衝向塔門！

明明說了要走，茅有三這是幹什么？

“走！”茅有三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從另一側，朝著山下疾走狂奔！

“你……”我正要掙扎，並且問。

“他要么做辛波，要么就等著和黑城寺一起同歸於盡，這還會有一些時間，他既然執迷不悟，不想配合。你就要和我一起弄明白，從其他地方弄明白，究竟怎么樣可以避天。”

茅有三更為字句鏗鏘，眼中卻帶著一絲絲憐憫，還有一絲絲……失望？

就像是……我爸知死去死，他覺得失望？

我心內哪兒能平靜。

先前抱過孩子的大喜，此刻，卻成了慌，說不出來的那股慌。

就在這一瞬。

那蓮塔，居然倒了！

五具道屍剛到蓮塔前，茅有三剛拉出我跑了沒幾步，蓮塔就那么生生倒塌！

茅有三臉色瞬僵，眼中瞬間一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