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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廬向來用德源的瓷器,或青花繪成,或一味素白,地子細膩通透,散落的瓷粉如雪屑一般在陽光下反着晃眼的光。玉璧看看地上的瓷粉,只是一片薄薄的柳葉刀,隔空就能把小瓷盞打落成細碎的顆粒和粉末,這真是太讓人覺得恐怖了。

更讓她覺得恐怖的是“文弱書生”,隨手一揚盞子,就把柳葉刀擋在身側,而且當時這位正在盯着她看啊!居然連眼也不抬,就精準地把柳葉刀擋在當空......

張張嘴,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轉移話題吧,她才不會眼前唱的是哪一出,更不會上趕着拿自己當炮灰搭進大人物的恩怨情仇里去。所以她主動接過水沏了泡茶,然後又緩緩將蕭慶之面前的茶盞注滿:“侯爺方才不是說有新得來的茶葉要拿來一嘗么,是哪裡的茶葉,可有什麼奇特之處。”

“讓你見笑了,這世上的事沒難有個消停,已經讓人去取茶了,稍後就會送上來。”蕭慶之說著把柳葉刀往袖子里一卷,臉上又見了那歡欣愉悅的笑容,只是眯着眼側臉迎向窗外的陽光時,還有股子慘人的寒氣冒出來。

乾笑兩聲低頭喝茶,蕭慶之明白,這是小丫頭在自我保護吶。從前他也有以為自己不過問,就能一切相安無事的天真時候,嗯,小丫頭還是天真一點好。

“玉璧,可是我哪裡不好?”蕭慶之忽然問道。

抬頭看向蕭慶之,玉璧雖然和這位沒怎麼多接觸,也沒琢磨過這位,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像蕭慶之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否認自己。再仔細看蕭慶之,神情肅然,眼中頗有幾分淡淡的感傷之意。

......蕭慶之這個陰謀家,他絕對是故意的,以為這樣她就會被軟化么,以為她會刨根問底問他有怎麼樣的曾經么,想都別想!玉璧沖蕭慶之一笑,特溫柔輕軟地說道:“無關好不好,只是喜不喜而已,這世上好的人多了,難道是個好的便要去喜歡么?”

笑眯眯!

猛地被玉璧笑臉弄得一怔,再一聽她的話,蕭慶之又憋悶了,看起來不聰明的丫頭,偶爾聰明一點點都讓人吐血,還是笨一點好:“起先未免不是存着舊日難忘的念想,只是從一個人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我想我還沒有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有些時候,一旦放下一些就容易看得更真切明白,輾轉如今願此生能得所安。”

被蕭慶之定定地看着,玉璧也頭一回看到,蕭慶之竟有那麼一雙清澈的眼睛。做為一現代人,不太能明白這彎彎繞繞的話,但最後一句她聽明白了,這是在表白,真真切切地表白,而且已經發出了一世之約的邀請。

無意識地捏着茶盞輕輕摩挲,她心裡的不安都表達在這個小小的動作上,玉璧末了嘆口氣說道:“侯爺,人和人之間講緣分的,既有白髮如新,也有傾蓋如故,我對侯爺......真的沒有那份心思,還請侯爺將此殷殷之心另投淑女,想必會有如花美眷名門閨秀在引頸等待着侯爺。”

卻只見蕭慶之一笑,又復溫平和順之態道:“你當我是什麼,罷了,你既說明白,我自也不強求。若有什麼事,還可來找我,不必因此而心存掛礙。”

“謝侯爺。”長舒一口氣,陳尚人滿以為自己算解決了這件事,特歡快地和蕭侯爺談茶談水,氛圍很是歡快和熱鬧。

過了片刻陳玉琢又轉回來,三人一起談天喝茶,陳玉琢聽蕭慶之說朝堂上的事,蕭慶之聽陳玉琢說他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當蕭慶之說到東林和西南兩派系之間的爭鬥時,陳玉琢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雖未涉朝堂,卻也懂得一些,這就如同女兒和兒媳之間的區別。兒媳是後來的,卻是要在家裡過一世的,女兒是自己身上的肉,卻終歸不能在家待一輩子。手心手背,對陛下來說都是肉,打起來疼的還是陛下啊!”

“修良的說法倒也有幾分道理,陛下欲重用西南派系,以為自己是親生女兒的東林派系自然不肯干,小姑子和嫂子之間的是非恩怨向來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在的情況,怕也只有陛下心裡明白孰輕孰重了。”在這一點上,蕭慶之和陳玉琢確實有共同語言,陳玉琢偏革新派,卻不是西南派系那樣的激進,走的是和緩衝融的路子。

“我看沒你們說的那麼複雜,就像是吃東西,一樣是好吃又吃習慣了的,一樣是不好吃但吃了有益處的,陛下起初原是想魚與熊掌兼得,起初倒是兩不相犯,但吃着吃着卻發現魚和熊掌嚴重不和,而且再厲害一點就能要命。只怕陛下下在,想壯士斷腕,卻被架着哪樣兒都不敢放下,陛下要顧慮的實在太多,我們可以輕言收放,陛下卻不能如此,因為陛下才是真正肩上挑着天下興亡這一重擔的。”尤其是像淳慶帝這麼內掌權外掌兵,一言發下群臣俯首的帝王,玉璧也是聽他們說得有趣兒了,於是就發表一下自己的想法,反正這時代不禁言論,陛下的是非是可以隨便說的,朝政是可以隨便論的。

話音落下,蕭慶之和陳玉琢都看着玉璧,陳玉琢滿是不相信,自家黃毛丫頭居然能看得這麼通透。蕭慶之則是點點頭,對玉璧的觀賞力表示讚賞:“你說得對,陛下也同樣明白,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陛下請家父回朝堂做這柄肅清黨爭的利刃,所以才會有柳葉刀示警。這柄柳葉飛刀是在告訴我,如果我不能勸家父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那麼下一次,柳葉刀就不會這麼高高飛過,而是直取我周身要害。”

“柳葉刀,什麼柳葉刀,蕭兄,莫非有人要刺殺你?”陳玉琢大驚道。

“只是示警,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靜廬,真要有刺客那也管教他有來無回。”蕭慶之說著給陳玉琢倒上茶,手上作了個請用的手勢,省得陳玉琢再為柳葉刀三個字而糾纏下去。於是,他又開始在心裡讚歎起玉璧來,這丫頭真夠冷靜,處變不驚的氣度比起她兄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青衣小廝送了茶葉進來,在一旁擺好茶葉和水,又在爐里添了幾枚炭:“侯爺,茶已備好,可要喚人來伺候?”

“不必,下去吧。”

“修良,玉璧,這是家父自汀洲一帶捎回來的茶葉,據說茶樹長在高壁之上,風吹過能發散數里清香,當地有採藥人爬上去時才發現那一帶長着幾十株茶樹,採下制好便成茶名‘汀蘭’。前幾日嘗過一點,溫甘醇厚發之為冷香,余口有些清涼之氣,氣韻皆高,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汀蘭是綠茶,用積月泉水沏來正好,發出一股極乾淨的冷香,比蘭減一份幽比梅卻添一分暖意。

三個人端起蓋碗細細品了幾口,玉璧不是太愛綠茶,不過這個綠茶別有風味,到口裡似有冰糖味,甜得很甘醇,加上香氣清妙,顯得很是不一般:“果然是好茶,約是風吹日晒在險峰的緣故,香高卻濃烈,能感到山入雲巔雨落九天的開闊氣象,非尋常茶葉可比。”

陳玉琢喝半天,就感覺出味道不錯來,真要他跟這兩愛茶人談茶,他談不來,只會端着一口一口喝,喝得差不多了就提起爐上的水再添滿,他喝三盞了那倆還在那兒回味着。陳玉琢見狀嘆氣,他剛才果然說得太對了,女兒是不能在家待一輩子的!

飲完茶吃午飯,蕭慶之在靜廬對面的飯館招待了玉璧兄妹,飯後,玉璧想起一件事來,於是說道:“侯爺,我在宮中好像聽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她話還沒說完,蕭慶之就擺手阻止了她:“永遠不要把宮中聽到的看到的拿到外邊來說,也不要輕易告訴任何人,這很危險。”

其實玉璧就想問問關於大公主的事,可蕭慶之一句話就把她堵住了,還拿着為她好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堵的。

“呃,好吧。”玉璧埋首腹誹,心裡把蕭慶之罵了不下一百遍。

靜廬外的街道上,種着一樹樹拒霜花,雪白的花朵壓得枝椏低垂,輕風吹來四散的雪白瓣將道路砌得雪白,彷彿頃刻間便下了滿地雪一般。從飯館裡出來,漫天的花瓣讓玉璧不禁停下了腳步放眼望去,大約一公里長的街道上風吹落花捲積,場面很是浩蕩。

一抹如秋水的亮光很突兀地從雪白的花瓣間穿過來,很快就到了玉璧面前,她這才發現那是一柄劍,持劍的人從頭白到腳,在漫天花瓣里絲毫不起眼。

她還不及反應,蕭慶之便伸手把她撂到身後,另一隻手則扣住腰間,不消片刻,一柄能照雪映日的劍便出現在他手中。等到聲音響起,玉璧和陳玉琢才互相看一眼,兩人的眼裡都有恐懼與疑問。

靜廬的樓上屋頂上和屋檐下此時都站着作侍衛裝扮的青衣人,陳玉琢見狀才沒抬腳去喊兵丁來,只伸長脖子看着蕭慶之和那白衣人纏鬥。雖然沒有飛檐走壁,雖然沒有高開高走,但一片刀光劍影中,玉璧還是感受到了來自冷兵器時代武者的強大。

蕭慶之看起來文弱的身體里,絕對充滿了很恐怖的力量啊!

她錯了,她不應該因為這人看起來不經風就覺得人文弱,這絕對是個能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呸,她不要當那被豬吃掉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