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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道台是江南最肥的缺,也可以說是天底下最肥的缺,傳說中給個宰輔也不換的便是江南道道台。

江南道的道台衙門位於越州,地處江南水運樞紐,乃重中之中。姚清甫在江南做道台眨眼已經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足夠讓一個滿懷壯志到江南來大展拳腳的有為中年,變成一個垂垂老朽,渾身散發著陳腐味兒的官僚。

就着初夏的陽光,姚清甫靜靜躺在柳蔭下,聽着枝頭初開聲的知了在樹梢上一聲一聲叫喚,手裡的漁桿已經久久沒有動彈,哪怕是那浮標兒已經沉了幾沉又重新浮上來。姚清甫身後的小廝沒開口提醒,只束手躬身在後邊站着,不敢弄出絲毫動靜來。

衙門裡的劉師爺這時也在一旁凝神思索着些什麼,劉師爺已經保持這個不怎麼舒坦的站姿很久了。當劉師爺回過神來舒展筋骨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是酸疼的,劉師爺湊到姚道台耳邊,沉聲道:“大人,周文昌太蠢。”

收起漁桿來,又在鉤上裝好餌料,姚清甫起身用力一甩,多半個身子都傾在了水面上。長長甩開的漁線帶着餌料和浮標,遠遠地落入池塘中央,姚清甫看了看位置,似乎覺得不錯,才又滿意地坐下:“周文昌從來不靠腦袋吃飯,也不是什麼大簍子,蕭子云可不是周文昌這樣拿腦子當擺設的人。只怕他也明白,我不會去動他,他也沒資格來動我。江南這些年,我的吃相不算難看,比起前幾任來,我也算有作為。至少這些年。江南沒出大亂子,還是這麼地靈人傑,水秀山青。”

“大人,那我們不動?”劉師爺有些猶豫不定。

反觀姚清甫,很是一派坦然之氣:“何必去動。留着還能有用的就約束一下。沒用的儘管讓他們去做跳樑小丑,讓蕭子云去大殺四方。得罪人的事。他願意替我去做,我又何樂而不為。這麼多年,吃好了也吃夠了。離任之前能有個清清明明政績。怎麼也比被陛下收拾強。”

既然姚清甫都這麼說了,劉師爺自然會照辦,不過,劉師爺應一聲後。又從袖袋裡掏出封拜帖來,苦笑道:“大人。這是晉城侯的拜帖,說是三日後前來拜會大人。”

伸手接過拜帖,姚清甫從頭到尾看得仔細,看罷合起拜帖,笑道:“蕭子云果然寫得一手好文章,怪不得陛下讓他去接紀大學士的班,做武科榜眼倒是委屈了他。你去擬個回帖,就說我會備下好茶好酒等他來。”

“是,大人。”

看着自己的師爺領命而去,姚清甫莫明地長嘆了一口氣,看着微起波瀾的水面有些出神:“陛下,您是在警告臣不要越線嗎?”

淳慶帝的底限,蕭慶之不知道,姚清甫這位追隨了淳慶帝三十三年的老臣屬卻一清二楚。一是民生,二是軍務,三是江山,除了這三樣,淳慶帝都算是位寬容的君王。也就是說,為官只要一不弄得民不聊生、千里赤地,二不妄動刀兵,貪墨軍餉,三不生叛亂之心,那就能安安穩穩戴着烏紗致仕。

姚清甫很清楚,自己貪墨的那點銀錢和府里養着的漂亮姬妾,還遠沒有觸動淳慶帝的底線,所以他還是安全的。但,這幾年可能胃口大了些,淳慶帝這才派了蕭慶這來警告他,除此之外,淳慶帝也確實覺得江南官場該治一治了。

“陛下還是在向著臣,臣領受皇恩,吾皇萬安。”得罪人的是蕭子云,享受成果的卻是他,姚清甫一盤算,覺得這樁買賣再划算不過。頓時間臉上便有了笑意,連帶着旁邊的小廝都敢上前來說話了。

但,這世上有個詞兒叫——君心難測。

此時在吳州的蕭慶之正在和刺史周文昌打太極,他手裡捏着的東西,隨時可以把周文昌致於死地。但蕭慶之又不是腦子裡缺根弦,這種事,奏上去請淳慶帝定奪,何必在江南官場打草驚蛇。現在是三司會審,連同鄭提司和徐御史從小處抓起,狠是肅清了一批貪污數額巨大的“基層官員”,這四個字是玉璧提供的。

三司會審拿三品以下的官員,整個江南除了道台姚清甫,真要抓,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這個時候,蕭慶之覺得自己應該去請教一下據說“貪下一個江南道”,還活得安安穩穩的姚清甫。

“很抱歉,陛下,您以為的社稷良臣,從來就不是什麼為公正、公平四字可以犧牲一切的人。”蕭慶之來江南,就沒想過要攪什麼大風大浪,他要做的是,讓江南官場的風氣控制在淳慶帝可以接受的程度里。最好,偶爾再出幾個勤政為民的能吏干臣,這樣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侯爺,有人在杏花樓鬧事,你是......不是去看看!”後邊幾個字令武說得特別慢,因為他說的同時,蕭慶之已經一陣風似地出門去了。令武在後邊,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夫人果然厲害,不知不覺間,把侯爺的心捏得緊緊的。”

原本還在操心政治的蕭慶之正翻身上馬,國家大事當然重要,可眼下自家小玉璧才要緊,國家大事先放一放:“令武,還不跟上來,到底怎麼回事。”

令武也迅速翻身上馬跟上去,一邊拉動韁繩一邊說道:“侯爺,您放心,夫人都不在杏花樓。是吳州幾家來參加鬥茶會的茶館,本來在杏花樓里喝茶喝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地說鬧起來了,場面不好看,喝茶的客人幾乎全被嚇跑了。按掌柜的說法兒,沒幾個會了賬了,平白無故就少了二百多兩銀子。”

聞言,蕭慶之拉住韁繩,看了令武一眼,道:“多大點事,讓儉書出面解決既可。”

......

被自家侯爺一瞪,令武心想,我本來想說來着,您一陣風似地走了,我也得來得及啊!

“侯爺,下回我沒說夫人出事了,您就安穩坐着,不用這麼著急上緊。”文人憋着壞的時候蔫壞,武人要是憋壞那也老不地道。

“玉璧去哪裡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沒砸完,最近一段時間,玉璧比他還忙,他白天要是想跟玉璧吃頓飯,那都得提前預約,要不然玉璧都沒工夫陪他。

“屬下問過杏花樓的人,說是去南郊找泉水去了,夫人總嫌江水不好,取回來的水夫人也不是特別滿意,領着芍藥去近郊找泉水去了。”令武說完又問了句:“侯爺,咱還去不去杏花樓。”

“去什麼,儉書在那兒能解決。玉璧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只帶着芍藥一個人就敢四處亂跑,回來我得說說她。一個婦道人家,這般不注意出入安全,要是被歹人堵了怎麼辦。”蕭慶之覺得自己對玉璧來說越來越不重要了,這丫頭一天到晚忙和,別說做飯給他吃了,平時想起來要見一面都比見淳慶帝還難。

令武輕咳一聲,掉轉馬頭,然後在慢慢悠悠地道:“侯爺,芍藥的功夫,尋常的三五個不在話下。”

這敗興的屬下要來做什麼,蕭慶之眯起眼看了令武一眼,然後搖頭,算了,保命的時候用得上:“我去刑部衙門一趟,你回去等着,今天道台衙門應該會送回帖來。”

“是。”

見令武應聲而去,蕭慶之就打着馬向刑部衙門緩緩馳馬而去,全沒料想到,玉璧這去郊外找山泉水的居然掉坑裡了。是真的掉坑裡了,幸虧那坑底下全是乾枯的樹葉,又有芍藥拉了她一把,兩人後來滾作一團,芍藥支着手護住了她,她這才半點事沒有。

“芍藥,你沒事吧。”玉璧摸摸自己,沒缺胳膊沒少腿兒,慶幸之餘去看芍藥,見芍藥似乎也好好的,但她又不出聲,這才問了這麼一句話。

芍藥卻苦着臉說:“倒沒什麼大礙,就是腿折了,只怕不好帶夫人上去了。”

“啊!不會要在這裡過夜吧,就算現在天暖和了,夜裡還是很涼的,而且你要快點去看大夫,要不然腿怎麼辦。”玉璧看了眼四周,覺得像是一個幹了的水井,周圍有乾燥的苔蘚,和一些斷了的殘磚。

南方的井向來不像北方這麼深,井面挖得比較大,而且是直井,大約只有十幾米的樣子。左一塊,右一塊的,玉璧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幸虧她當時吃飽撐着沒事幹,熱愛過那麼一段時間的極限運動。

“芍藥,你等着,我去......這是棵茶葉樹。咦,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龍井。”不是玉璧瞎想,天生天長在井裡的茶葉樹,當然就得叫龍井。一看到茶葉,她就不急着上去了,摘了一片鮮葉嘗嘗,味道還真挺像龍井。

“夫人,什麼時候了,咱們還是先想法子出去吧,真要困在這裡,只怕侯爺有心想找都得到明兒天亮去。”芍藥對自家夫人着實無語,居然大有因為這株茶而不想出去的架勢。

“噢,你等着,我出去叫人,你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吧。”見芍藥搖頭,玉璧拍拍手就沿着井壁往上爬,她還說了句:“如果我掉下來你可得接着我啊!”

芍藥吐血都吐不出來,夫人要是掉下來,侯爺來了,絕對是把夫人救出去,然後留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夫人,咱們還是在這裡等吧!”

“等,萬一他覺得我這麼不省事兒的,丟了也沒關係,哪不是冤枉死了。”

芍藥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玉璧爬了好幾米後,她才低聲喃喃一句:“爺,您和夫人,合該天生一對,就算到這時候了,還是那麼難以信任彼此。”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