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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在農莊上的莊子是一溜大瓦房,和旁邊的建築幾乎沒什麼不一樣,除了更寬敞一點,花木多一點,就是一個普通農家大院。地是泥土夯實了的,白牆是用米湯麵粉混合石灰刷出來的,寬大的竹椅,沒刷漆的傢具和門窗,處處透着樸實的味道。

人到了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就會放鬆下來,整個人會顯得舒適自如,不會有在朱門深院里的拘束感。坐下後僕婦們端上菜來,全是拿大盆裝的,菜色很簡單,都是諸如乾菜燒肉、油燜雞、煎豆腐之類的農家菜,沒什麼擺盤,但每一道菜都香氣撲鼻,看着都讓人食指大動。

這樣的準備無疑讓諸位皇子們很新奇,精緻的菜肴,繁複的美味他們見多了,這樣風格粗獷的菜他們真是頭回見:“陳尚令,這就是市井百姓天天吃的菜肴,看起來很好吃。”

“是,不過很少會有這麼豐盛,有青菜豆腐就很不錯了,有肉有魚就得是過年了。今天這是為了招待諸位殿下,盡趕着往豐盛了做,市井百姓可不會天天雞鴨魚肉地吃。”玉璧有點奇怪,淳慶帝不像不知道民間疾苦的主,怎麼這些個皇子個個都像是神仙似的,對民間的事半點不懂得。

其實......玉璧是誤會了淳慶帝關於“民間疾苦”四個字的意思,淳慶帝倒確實是個知道苦日子什麼樣的主,但是他沒過過,更沒體驗過。淳慶帝只是想告訴玉璧不用太鋪張,簡單一點,然後順道再讓皇子們了解一下民生狀況就行了。

這個蕭慶之是知道的。不過他沒說話,這會兒他正一邊很沒形象地啃雞爪子,一邊盯着他的小玉璧,無比滿意:“是個會辦事的丫頭。陛下肯定會大吃一驚,她腦子裡怎麼想的,讓殿下們下地干農活。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當口上,大家倒都是安安靜靜的,等到飯吃完,顧弘裕亂沒形象地癱在椅子上,揉着肚子特別滿足地說:“真好吃。吃得好飽。陳尚令,現在我明白你說的話了,吃飽了不會餓,可是吃好了會覺得開心滿足。”

“是,吃飽是需求。而吃好是追求。”這話真像一吃貨說的,得怪傅定逢傅大廚,這樣的話從前她真不會說,這是傅大廚忽悠的。在認識傅大廚之前,她就是個為吃飽而一天三頓的,認識傅大廚之後,她才有了更高的追求。

想到傅大廚,玉璧想起點美食來,內心無比憂傷。瞥一眼蕭慶之,這個......怎麼也不像是能陪她大街小巷找美食的主。

“勞作之後吃上這樣一頓,再歇歇飯氣,跟家人朋友說說家長里短,喝點茶坐一坐,再繼續下午的勞作。很忙碌辛勤。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踏實,平淡的生活會讓人心也跟着安穩踏實起來,不浮躁,不匆忙。”顧弘晉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他是淑妃的兒子,向來不得帝心,在宮裡很壓抑,這樣的農家小院生活讓他一下子就覺得內心特別平和。

身為太子的顧弘承有另一種理解:“人只有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滿足後,才能去追求更崇高的東西,比如理想,比如道德。”

不愧是太子,這悟性真高:“是。”

她一聲“是”後,顧弘承又斜看了她一眼,說道:“陳尚令,我本來不明白你的用意,但現在大概能了解了。所謂盛世,就是人人豐衣足食又不受壓迫。”

咳,這怎麼聽着有點現代民主的意思,不受壓迫耶!

偷看太子兩眼,玉璧覺得自己可能把太子往歪道上領了,回頭淳慶帝可別怪她。想想,她還是趕緊轉移話題比較安全:“諸位殿下稍坐,我去給諸位殿下沏茶。”

就算是顧弘承,玉璧要溜他也不能攔,不過話說到這已經足夠了。玉璧一走,顧弘承就看向蕭慶之:“子云,父皇果非常人,子云也非俗眼,竟能從宮中眾多宮女中找出陳尚令來。”

“太子殿下見笑了,玉璧心直口快沒遮攔,說話有僭越之處,還請殿下莫怪罪。”玉璧說的有些話,其實是很大膽的,蕭慶之還能怎麼著,替她處理一下唄。

“不,說得都很在理,我們說家國大事總是高屋建瓴,總好從江山社稷千秋萬世來計算,倒忽略了蒼生的簡單需求。子云,咱們一塊長大的,先生所說的明君聖主總是有不世之功,今天這一席話聽來,卻令我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其實盛世,不過是百姓能為生長在這個時代而常感幸福滿足。”顧弘承確實有點被忽悠歪了,不過到底是受家天下帝王教育長大的,皇權這種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那麼好歪的。他只是有了更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覺得自己應該在帝王心術之外,多做一點什麼。

三皇子顧弘昭聽完太子的話,轉頭去看蕭慶之,比較認真地問道:“子云,為什麼你認為最崇高的東西是道德呢?”

這個問題在蕭慶之看來是很好回答的:“難以達到的東西都是崇高的,比如天空,比如深海,又比如西邊終年積雪高不見頂的皚皚白山。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爭高自極天,殿下,這就是臣以為崇高的存在。”

玉璧端來茶請諸位皇子品飲,大的小的交口誇讚,小的未必懂茶,但玉璧是誰,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懂的會懂好,不懂的也懂得要誇好。

“你們夫妻二人倒也有趣,一個從高處說,一個從低處講。”顧弘晉這會兒真心佩服着他們的父皇,從千千萬萬宮人里找出這麼一位配給蕭慶之,真是慧眼識珠啊!

這一頓飯侍候得很好,民間疾苦也普及得不錯,但是玉璧沒想到,第二天到御前侍候茶水時,淳慶帝拿看大熊貓一樣的稀罕的眼神看着她。她覺得芒刺在背,不停地動手擺弄這擺弄那,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淳慶帝的眼光實在很難讓人忽略過去,玉璧實在沒法兒了,特光棍地站到御案前,抱着早死是死,晚死還是死的想法行禮開口:“陛下,您有什麼話便說吧,婢子洗耳恭聽垂訓。”

“可惜是個女子,否則封個官兒也做得,日後若無事,多安排安排,朕倒忽略了。家國天下事,不能只從大處謀劃,也應從小處着眼。”淳慶帝是認為,多個視野,會激發更多的想法,他樂意看到兒子們深思這樣的問題。盛世,蒼生,社稷,天下,這才是皇室子孫需要去為之努力的。

......

“陛下,婢子只是說自己的想法,婢子不能代表天下蒼生說如何才是幸福,怎樣才是盛世。”縮縮脖子,玉璧心裡有些冒寒氣兒,生怕淳慶帝想明白後認為她教壞了一干皇子,而且她就一現代人,在這時代真沒什麼代表性。

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玉璧如果要從大處說,說國富民強,說軍事,說社稷吏治,那淳慶帝才要教訓她。可她就說點衣食住行,市井平民,這就是一平民出身的小丫頭考慮問題的角度,多麼正常。

“從農莊帶回來的水不錯。”淳慶帝牛頭不對馬嘴地誇了一句,然後揮手讓玉璧退下。

從殿里退出來,還沒站穩腳就看到自家公公蕭老侯爺在春風裡站着,手上拿着一卷東西,神情無比肅穆:“父親。”

“嗯,去忙吧。”

心猛地一跳,玉璧覺得這回可能要出大事。

去侍衛所問蕭慶之,蕭慶之說是關於會試的事,可能是考前泄題,這事兒東林和西南都摻和進去了,摻和進去的不是大官兒,都是些五品下的官員。但利益這東西,中層官員得了,怎麼可能不孝敬上峰,而且利益真是好東西,居然讓兩派官員毫無隔閡地共謀利益。

其實貪腐不是大事,泄題才是大事,往屆也有泄題的事出現,但一般只是指定個考試範圍,不會明明擺擺把題目透露出去。

“只剩下四天,要臨時改題,陛下只怕要把在病中的紀大學士請出來坐陣。我知道你會擔心大舅子,放心,他學問妥妥噹噹的,怎麼會去買試題,再說這事必定是高高揚起輕輕落下。眼下在陛下心裡,新科取士子才是最要緊的,其餘的事都得押後再說。”蕭慶之清楚得很,眼下朝堂上看着還沒起風浪,那也是因為會試還沒舉行,暫時還不能亂。

等到朝堂來了新人,那麼陛下就要動刀子向老人下手了。

“對於一個以考前五十名為目標的人來說,他沒必要買!”現在想想,陳玉琢是有多沒出息啊,就算是考最後一名的資質,人都是奔着前三來的,也就她哥能定下這麼奇葩的目標。

“你們家的人都知足,凡事不求高不求全,這樣很好,少求一點更容易滿足一些。”蕭慶之感慨道,說罷又看了眼窗外,見有人急匆匆進來,遂站起身來:“有什麼事?”

“侯爺,紀大學士故去了......”

這......這紀大學士去得也太是時候了,節骨眼上正需要他,他咽氣兒了,這下看皇帝讓誰出題,讓誰主考,讓誰督考。波瀾壯闊的黨派之爭又將上演,淳慶帝不知道會不會忍不住在會試時下手整治朝堂。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