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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吳州的雨終於把那個空手能擒猛虎的蕭慶之給打倒了,受傷在先,淋雨在後,吳州的天氣又不那麼給面子。等到醫館時,蕭慶之已經人事不醒了,吳州府衙門口的文人士子們聽說自己扔的火把沒燒着府衙,反而把晉城侯的馬車驚了,個個都志得意滿,覺得他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們甚至認為,通過這件事,可以足夠表達他們的憤怒與警示,至於有人說晉城侯受了傷,他們也覺得不要緊,是受傷又不是要死了,擔心什麼,再說法不責眾,他們有恃無恐得很。

一群輕易被利用了而不自知的人!

文人士子們從吳州府衙散去後,還有覺得意猶未盡的,居然又三三兩兩打聽到醫館門前來。文人士子們這時倒很規矩,沒再扔東西,再膽大也不敢得罪醫官,誰知道什麼時候得落到人家手底下。不過他們的嘴卻不怎麼留情,就算蕭慶之在昏迷之中聽不到,玉璧和儉書、令武卻聽了滿耳朵。

令武伸手抽出劍,“唰”地一聲就要出去跟那撥很傻很天真的文人士子們拚命。儉書眼疾手快的死死拽住他不讓他出去:“你這要是去了,只能毀侯爺一世清名,萬萬不可去。侯爺連傷都捱了,這點言語又算什麼,侯爺也聽不着。再說,咱們侯爺幾時是吃了虧不還報的,這群人日後就在侯爺手底下捏着,侯爺要怎麼辦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好說歹說,令武總算是被勸住了,但外邊文人士子們的嘴卻愈發沒遮攔。令武聽得臉紅脖子粗。儉書一邊按着他,一邊自己也不免胸中燃起雄雄怒火。玉璧原本只顧着看醫官處理蕭慶之的傷,醫官不時揉着他的後背,一些暗紅色的血就不時沿着他的嘴角流出來。醫官看她一眼,見她這臉色發白,搖搖欲墜的樣就說:“夫人。您且到外邊坐一坐,我吩咐弟子煮了薑湯,你去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說。”

玉璧不想走,但她確實冷了,於是轉身去端了薑湯喝。剛覺得身體暖和一點,就聽到外邊一聲聲叫罵,才聽一兩句她就聽不下去了:“他們是瘋了嗎。當我們是死人吶。”

儉書按着令武就夠費勁了,哪裡還能顧着玉璧,他話都沒出口,玉璧就已經打開門衝進了雨里。這群人倒真不怕淋壞自個兒,一個個站在雨里。滿臉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自以為是替蕭慶之着想。拿着大意的名頭,做着傷人的事,真是一群恬不知恥的酸書生。

“快看,有人出來了。”

眾人透過雨簾,看到微紅的燈影下站着個身着茶色襖子的女子,她就那麼站在雨里,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眼神里有不屑,有鄙夷。有憤怒。

“你們口口聲聲說為慶之着想,你們誰又真正替他想過,不要拿着這個借口傷害他。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誰處在他的境遇里,能比他做得好。不要輕易站着來,你們只看到他文成武德。只看到他光風霽月,卻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一個這樣的人要付出多少。你們有沒有想過,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直在為別人的期待活着,一直在為別人的夢想活着。有沒有人問過他,他有什麼樣的期待,他有什麼夢想。你們強加給他的一切,有沒有人強加給你們。”玉璧聲音不大,她這會兒哽咽得嗓子有點嘶啞了,想大聲點只怕也跟破鑼似的。

她說完話後,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這話要是換儉書或蕭慶之本人來說,效果絕對沒這麼好,下邊早是一片反駁之聲。但玉璧紅着眼圈,透着十分悲痛與哀傷地站在那裡,這些文人士子們還是要臉的,他們不敢這麼欺負一小女子。

這群人不說話正好,因為玉璧還有話要說:“你們想過沒有,或許他只是想做一個垂釣慶江上的漁夫,或許他嚮往着隱居深山的隱士生活,又或者,他渴望做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他從來沒有過太多宏偉的夢想,他所需要的只是粗茶淡,暖老溫平。可是你們,卻認為他連這樣活着的權利都沒有。難道,他生出來,就註定要為你們活一輩子嗎?”

“你們也好意思說你是讀聖賢書的,聖賢不強人所難,聖賢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任何人,聖賢慈愛寬容,能夠包容任何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有句話說得好,空口白牙偽君子,口蜜腹劍真小人。覺得自己不是空口白牙張嘴就來的,現在就轉身,去體會一下慶之的生平。”

“他十歲離家,長在宮廷,你們覺得是福氣是不是。在人屋檐還不得不低頭,何況那天底下最大屋檐,就算你們心裡再清風明月,也知道,美好光明之下通常都隱藏着黑暗與腐朽。他沒有長成一個為禍世間的人你就應該慶幸了,怎麼還能聚起來,逼他做一個聖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看重他,我替他謝謝你們,但是也請不要誤了他,謝謝!”玉璧說得咬牙切齒,口氣可一點也不客氣。

下邊的士子有低頭沉思的,有憤怒地看着玉璧的,也有淡漠漠無聲無息就要撤走的。

這時醫館裡傳來一聲驚呼:“夫人,不好,侯爺吐血吐得厲害......”

是儉書在喊,玉璧心裡明白,儉書八成是在提醒她,火候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過份了。玉璧轉身要進門去,但臨到跨過門檻時,又回頭沖眾人燦若燭火地一笑,狠狠地說:“如果他有個萬一,我願化身為魔,讓你們體會一下,什麼黑暗與腐朽。”

這一笑,既凜冽又妖艷,彷彿一朵開在高山雪頂上的紅花,好看得讓人恐懼。不多久,這些士子們各自互相看幾眼訕訕而笑,然後三三兩兩開始退去。

玉璧一跨進門檻,就見儉書沖她豎起大拇指:“夫人,說得痛快,儘是一群站着說話不腰疼的。”

“痛快什麼,要我說,打殺幾個才痛快。”令武雖然這麼說,但劍早已經收起來。

此時,蕭慶之居然已經醒過來,見她進來,滿臉含笑地看着她,特虛弱地說:“我都不知道玉璧這麼能說會道,方才真是把他們給震住了呀。看來日後,本侯爺還得賴娘子多多保護啊!”

沒好氣地看他一眼,等走近了又滿臉心疼:“你好些了沒有,說這麼多話做什麼,醫官,他不要緊吧。”

“沒什麼大礙,淤血已經排出來了,吃點補氣血的葯調養些日子就能好。不過,這段時間受不得涼,要多注意保暖,着了寒可不容易好。”醫官說著開了藥方,儉書和令武很有眼色地跟着去拿葯。

玉璧坐在蕭慶之身邊,看着他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連嘴唇都是白的,忍不住兩顆淚珠子就掛在了眼角。蕭慶之勉強伸出手,給她擦了眼淚,輕聲說:“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你這一哭,倒像是我就要一命嗚呼了似的。”

“胡說什麼,你有句好話沒有。”玉璧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傢伙真是不要命:“疼不疼?”

“好多了。”蕭慶之像羽毛似地碰着玉璧的臉,還是覺得渾身上下使不上力,看來這次真的很嚴重:“玉璧,我很喜歡你那句話。”

玉璧抓起他的手貼在臉邊蹭了蹭問道:“哪句?”

蕭慶之眼神溫柔無比地看着玉璧的臉,感受着手掌上傳來的柔暖肌膚,笑道:“粗茶淡飯,暖老溫平。”

“我們會有那樣的日子對不對。”

“是。”

“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了,你嚇死我了。”玉璧這會兒才整個人放鬆下來,趴在蕭慶之胸口,此時此刻渾身微微顫抖,這時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害怕。害怕就這麼失去眼前這個人,害怕又要一個人面對種種是是非非,害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溫暖與溫柔。

蕭慶之輕輕把手擱在她肩頭,忽地輕嘆一聲說:“玉璧,你那天問的問題,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玉璧微微抬起頭來看着他,問道:“什麼問題?”

“你問假如有一天你身陷險境,我願不願意以生死為代價來救你。”

“不要說,我懂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玉璧莫明地就是不想聽了,那天問的時候確實很想知道,但現在她不想聽他說出來。就像是害怕真的有這麼一天,蕭慶之會這麼做一樣。

“玉璧,我願意。”蕭慶之眼裡布滿閃閃光芒,心中一陣輕快,這時候不借勢把小玉璧感動得一塌糊塗,還等什麼樣的時候。有機會不用是傻子,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我也願意。”雖然不想聽,但是聽了卻滿心柔和,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向彼此敞開了心扉,邀請着對言進駐自己的心底深處,那最柔軟最不可被碰觸的角落。

愛情是什麼,無他,有生之年,像此時此刻的彼此相依相偎,僅此而已。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