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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二十餘載,再次來到有淳慶帝的地方,崔莠的心裡正如火一般燃燒着,不是愛,而是歲月積累起來的恨與痛。甚至,對於自己的兒子,崔莠的心裡也並不歡喜,而是憎惡,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存在,她不會有這二十幾年的青燈古佛生涯。

年少的時候,她就像是開在最高枝頭的一株紅玫瑰,嬌艷熱烈,愛憎分明。如果是十年前謝春江去見她,她一樣會憎惡,但區別是,她會很明白地表達她的憎惡。但這是二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年她被恨吞噬盡了一切關於自己此生的期望,餘下的只有青燈古佛一般的外表,以及內心從來沒有放下過的憎恨。

玉璧沒能看出來,只覺得老太太真好看,雅緻而溫和,怪不得當年淳慶帝能和人家有一段風流往事呢。

“是陳尚令吧,潮生這一路上總是說起你和子云。”如今的崔莠,周身一片清寧,縱然心中被恨佔滿了,但卻絲毫不流露在外。

“是,老太太這一路上可安穩。”玉璧上前去行禮。

崔莠看着玉璧,也沒什麼針對她的念頭,她是憎恨謝春江父子,但還不至於憎恨全世界,而且她也恨不過來:“潮生在京城多勞你和子云照顧,日後要常來常往才好。”

點點頭,玉璧這才和桑兒一起進屋,又叮囑謝春江過幾天找個時間一塊吃飯。謝春江答應了,她才掩上門,莫明地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桑兒,我覺得哪裡不對。”

“夫人,能有哪裡有不對,再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夫人也不要多想。”桑兒雖然奇怪於謝春江忽然又從哪裡找回個媽來,但這是謝家家事,她一個做丫頭的怎麼會多嘴多舌。

家事,天子無家事,雖然崔莠處處表現得像一個很正常的中年婦人,但是玉璧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對比一下吧,蕭瑜見到她和蕭慶之的時候,雖說也是淡淡的,但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喜悅來,但崔莠不是,就剛才那一小會兒,就看出來她對謝春江很淡,是漠然的淡,一點喜悅也感覺不到。

回到屋裡,玉璧一邊逗蕭桓玩,一邊琢磨,要是自個兒有個二十幾年不見的兒子,會怎麼樣。看着小崔桓亂蹦噠着學走路,玉璧就覺得自己得高興得發瘋,別說二十幾年不見,就是二十幾年時辰不見後再見到,她都得見着又親又啃又抱。

“桑兒,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對於八卦,她永遠有一顆孜孜以求的心:“你不覺得,崔老太太沒有一絲高興的模樣嗎,要是我二十幾年不見桓兒,再見的時候啊肯定得樂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兒子回來了。二十幾年抄經頌佛,也不該改變一個人表達喜悅的行為,嗯,就好像......”

八卦黨太厲害,桑兒抵抗力太弱,一下兒就被玉璧拐溝里了,猶豫地咬着下唇,桑兒不太確定地說:“夫人,你難道是在說崔老太太不是謝公子的親娘嗎?”

搖搖頭,玉璧說:“光憑那眉眼就能確定了,再說,太子殿下那邊的消息不能有假。再說,後來慶之又幫着打聽了一下,親娘是不會錯的,不過這娘見了親兒子沒點兒高興勁,那就不對了。”

這番話說得在理,桑兒一邊護着崔桓學走路,一邊說道:“那依夫人看,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妥的嗎?也許崔老太太是個不擅長喜形於色的,再加上這不相認好些日子了,看不出來高興勁也在理吧。”

繼續搖頭,玉璧攔了把蕭桓,這小子不樂意了,玉璧沖他皺皺眉,他很有眼色地沖玉璧賣萌,然後可萌人可萌人地喊出一聲“姆媽”來。就算叫得很模糊不清,但還是基本聽得出來聲調的,這一下可把玉璧樂壞了,恨不能嘴巴咧到後腦勺上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桓兒,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姆媽。”

可是小傢伙不給面子,愣是吱吱呀呀好半天,就是不再叫了。見逗弄無果,玉璧歇了心,桑兒卻恍然大悟:“夫人,婢子知道為什麼不對勁了。你看剛才公子不怎麼清楚地喊你一聲,你都能高興成這樣,何況崔老太太是認回了幾十不見的兒子,那得多高興啊!可是崔老太太沒有高興,夫人,你說崔老太太會不會心裡還有什麼想法呀?”

“是啊,如果不喜歡不高興,還偏跟着到京城來了,那肯定得有什麼念想啊!”話一說完,玉璧就想起淳慶帝來了,這傢伙肯定是奔淳慶帝來的啊!看來,這是一出痴情女子再見負心漢的戲碼,不過到底是來鴛夢重溫呢,還是女王歸來要復仇,這個可有點拿不準了。

“能有什麼念想?”桑兒不明白。

玉璧嘿嘿然,她倒是明白,不過跟淳慶帝有關的事兒還是別瞎扒,要不然會扒出悲劇來的:“隨他們去吧,總是別人家的事,咱們不要去多說。”

一時間,桑兒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剛才要說的是自家夫人,現在不讓說的還是自家夫人,夫人果然是越來越高深了呀!

蕭慶之回來時,玉璧把崔老太太已經到了的事跟他一說,他就說應該去登門拜訪,畢竟也算是自家長輩。玉璧卻一把拽住了他想着別讓他去,不過很快又鬆了手:“你不得拎點東西上門呀,就這麼空手去你也好意思,桑兒去把點心備一匣子,再備上一匣子燕盞。”

她這一拽,蕭慶之真沒多想,拎上東西就到隔壁去了。玉璧本來拉住他,是想讓他別摻和渾水,但她轉念一想,蕭慶之段數得有多高啊,誰能坑得住他呀。還不如讓蕭慶之去看看,早點看出些眉目來好早做打算。是避着點還是順水推舟又或者攔着點,全看蕭慶之的反應了,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

結果,蕭慶之回來,玉璧一問:“怎麼樣,崔老太太安頓下來了沒有,潮生和三娘也挺好的吧。”

她這麼問,當然居心叵測得很了,蕭慶之聽出來了,瞪她一眼:“敢情你也看出來了,能耐見漲啊!”

“要是我沒當媽,可能我看不出來,可我現在有這麼招人一兒子,想不看出來都難。桓兒,你說是不是,對了......桓兒剛才叫我姆媽了,不過再逗他,他怎麼不肯叫。慶之,你教教他嘛,再讓他開口叫一聲。”玉璧戳著兒子的小臉蛋,十分不滿足於那短短一聲不清不楚的“姆媽”。

可她忘了,眼前這位是當爹的,一聽立馬把小不點兒抱過去,極力誘惑着道:“桓兒,來,叫爹,爹帶你去騎馬,爹還給你做木頭小劍,你要叫爹一聲,爹馬上就給你。”

......

“蕭慶之!”

有子萬事足的蕭慶之連眼皮子都不抬,繼續勾引着小不點兒:“來,叫爹啊,桓兒,叫了爹你想要什麼爹都給你。”

小蕭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蕭慶之那個“爹”字重複了太多遍,他小人家眼一眨,小嘴一張,嫩生生地吐出一個字來:“爹。”

蕭慶之這顆心喲,在這一聲里就直接化掉了,就像一枚在陽光下融化的奶油冰淇淋,那叫一個甜美動人:“誒,咱家兒子真......玉璧......”

“憑什麼,我天天連當差都帶着在身邊,你撿個現成的他還先叫你,有沒有天理了。蕭桓,你就和你爹一起合起伙來欺負你媽我吧,哼,以後別喝想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了,倒掉也不給你們倆,太討厭了!”玉璧這叫一個氣,自個兒天天幾乎是不捨得離手,結果倒好,一小白眼兒狼,居然背叛她先叫蕭慶之。

輕咳一聲,蕭慶之把蕭桓抱回給玉璧,繼續哄道:“桓兒,快點叫娘,再不叫咱們以後可沒好吃的了。叫娘啊,娘才會做好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美食勾引了,小蕭桓同學在審時奪勢之後,特柔柔嫩嫩地出聲道:“涼......”

好吧,雖然音不準,但好歹也算叫了,玉璧立馬眉開眼笑,摟着小蕭桓又是親又是揉捏的。這時,玉璧又忽然想起個人來:“對了,飯桶呢,被他外祖家接去好幾年了,難道打算養在他外祖家嗎?我還是覺得,那孩子跟我挺親的,而且桓兒要是有個哥哥帶着玩,多好啊!那孩子還叫我一聲娘呢,按說,比桓兒先做我兒子,你看看能不能去他外祖家接回來。”

飯桶小朋友在蕭梁過世後就被他外祖家接去了,玉璧算算,都四五年沒見這孩子。現在有了自家親娃,倒是又記起那個萌壞萌壞的小人兒來。想想也該十三了,她都二十三了呢,嗯?二十三!

“暫時還是不必了,泛通在他外祖家過得不錯,郭家詩書門第、禮樂傳承,對泛通是有好處的。我們現在在京中起伏不平,怕累了孩子。”蕭慶之當然也惦記着飯桶小朋友,只不過飯桶小朋友現在正是進學修習的時候,待在郭家長長學問禮儀也好,等到他這邊穩定了再去接。

“也是,過段日子再說吧。”

“嗯,崔老太太那邊,不要多來往,怕是還要生波折。只是怕誤了潮生,滿心高興去接母親來孝敬,卻想不到崔老太太那兒里有什麼心思。”蕭慶之長嘆一聲。

這哪裡是找個媽回來孝敬,簡直就是找個冤孽來禍害自己。

雖然這麼說崔老太太不厚道,但這很快就會成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