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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10-25

“裴子曜!”雲卿咬牙,抬頭怒視,卻不由眉頭一蹙——慕老爺子慕重山?

慕老爺子身着紫貂大氅,稀疏的花白頭髮用一支祖母綠琉金簪束好,花白髮絲和三縷清須打理得一絲不亂。老爺子精神矍鑠,精瘦的一張臉不怒而威,兩隻眼睛微微凸出,像暗夜叢林里覓食的野獸。他負手而立隱沒在人群里,但一雙眼睛分明就盯着這邊。

雲卿心頭微微一凜,這幾日事情太多,另她頗覺力不從心,加之慕垂涼又不再糾纏,所以她刻意忽視與慕家相關的事。而此番看到慕老爺子才猛然想起,當初慕老爺子幾乎是親口允諾了她與慕垂涼的親事的。

可是此時此刻,慕老爺子身着華服不刻意隱藏,也不過分張揚地佇立在人群里,又是所為何事?

來不及多想,這廂裴子曜也徹底冷靜下來,他一雙眼睛恢復幽深莫測,臉色恢復到大病一般的蒼白,背對人群緊握着雲卿的手腕壓低聲音說:“我原不曉得你是這麼厲害的,我狠下心想逼你一次,無非是想要你嫁給我,我以為你不過惱一惱,終究也是願意嫁給我的,可你明明看透我心意,卻也不願裝模作樣地就範,你是真想跟我一刀兩斷了、你是真的巴不得從此跟我一刀兩斷了是吧?!”

裴子曜還是單純,即便作惡即便發狠,也是單純,他拚命做了冷靜又兇惡的姿態,可說著這話時聲音都發顫,整個人透着難以掩飾得蒼涼。雲卿心裡收着一籮筐的狠話,面對這樣的裴子曜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只咬牙小聲喝道:“你放開我!”

裴子曜背對眾人壓低了頭緊盯着她,二人之間不過一尺距離,周圍人自然要多想,一時間眾人哄然,議論紛紛。

他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腕,那兒一陣冰涼一陣滾燙,雲卿約莫自己是氣狠了,覺得自己身子也是一陣冷一陣熱,她開始覺得昏昏沉沉,頭重腳輕,看着裴子曜近在眼前又彷彿遠在千里。

眾目睽睽,不可失態,商陸等人亦不便上前幫忙,她便咬牙放狠話:“裴子曜,我說最後一遍,你放、開、我!”

她也從未在裴子曜面前露出如此兇狠的神色,裴子曜神色一滯,乍現痛色,驀然鬆開手,踉蹌後退半步,茫然低頭翻看自己手心。

那裡縱橫交錯幾道暗色的傷疤看起來……分外眼熟,雲卿心裡一陣酸澀,當日碎裂的瑪瑙鐲子,碎在她手腕,又何嘗不是碎在了他手心。傷痕交錯,支離破碎,那日雨中就已成定局了,修補不回來了。

裴子曜怔怔地看了許久,旁人議論聲更大,什麼說法都有。先前有人中傷雲卿和裴二爺,現如今見裴子曜如此,更是將二人往各種方向揣測了一遍,什麼難聽話都出來了。

那些聲音漲在雲卿耳朵里,撐得她耳朵深處整個頭腦都沉沉得痛。盧府尹不願插手,早早告辭了,蔣婉不在,商陸等人又不明所以,誰也幫不了她的忙。她恍惚看到慕老爺子低頭涼涼笑開,看着她開口說了句什麼,她蹙眉猜測,卻看到老爺子身邊一個銀白明花大氅的男子,神色莫辨地點了點頭……

“那你去哪兒?”裴子曜失聲問,“你在物華城連個親人都沒有,你能去哪兒呢?”

裴子曜神色已近惶然,若不是自小名門世家出身、天塌地陷都姿態不亂,雲卿簡直不曉得他會當眾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但即使他已經努力剋制,這樣的話還是過分了。

“裴子曜,你可別說這種話,我居無定所流落街頭食不果腹萬人之下,這種情形你出手算計我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么?現下我離開嵐園,沒有師傅,沒有依靠,卑微可憐,不正是順了你的心么?”雲卿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可是我告訴你,即便現在每一步都按照你的心思來,結果也只會是我樂見的結果,我雲卿永不會是你們裴家的玩物!你回家娶你的親聯你的姻,想逼我走投無路然後不得不委身做你的妾,你死了這條心吧,!”

雲卿心裡悶着氣,話才說完便覺得腳下一虛身子一晃,只見人群中衝出個人扶住她,雲卿喉頭腥甜,緊緊抓住那人手臂,終是不敢再開口。

她回頭一看,神色黯然……竟是蒹葭。

“裴少爺,總歸是有那麼一段情分在,便是不能白頭偕老,又何須連舊日美好都一併毀掉?我們現在已經到這種地步,您又何須把人往死里逼,非要看着我們小姐身上再留幾個傷疤、再躺着幾天幾夜醒不過來你才肯善罷甘休么?您究竟知不知道,這陰天下雨的,那手腕子酸痛得連筷子都拿不動,整宿整宿睡不着覺,那痛全是您給的,這都還不夠么?您是巴不得見我們小姐遭罪吧?您究竟是愛着我們小姐還是恨着她呢?”

蒹葭幾乎是將雲卿抱在懷裡、咬牙切齒對裴子曜說的。身後商陸等人見事情不妙,忙上前護在雲卿身邊。嵐園五十僕從,前有總管商陸、大丫鬟紫蘇、婢女雲卿,後有男女老少齊齊簇擁成群,頓時連人群議論聲都小了許多。

裴子曜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盯着蒹葭,他神色中傷痛難掩,良久,突然一個趔趄上前想要再度抓住雲卿手腕,蒹葭卻當機立斷擋在雲卿身前,面無表情,神色果決。

裴子曜頓住了手,看了雲卿良久,終是啞着嗓子說:“你若不喜歡住在裴家,我可以——”

“子曜,”雲卿伏在蒹葭背上,咽下喉嚨里的腥甜無力地說,“我許久沒這樣叫你,都覺得不習慣了……可你比我忘得更快啊……你若還記得從前的我,便會曉得你們裴家還有你,如此看不起我,如此逼迫我,我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嫁給你了……”

裴子曜倒退半步,惶然喃喃:“不嫁給我么?那我怎麼辦呢,雲卿,你要我怎麼辦呢?你不在身邊,要我如何活下去……”

他是真的痛到深處,說這樣的話時竟也不避忌,商陸和紫蘇雖恨極了他,此刻聽到這話也面露不忍。雲卿覺得自己的力氣像被抽干,她在人群中極力尋找,卻找不到方才的影子,最後自嘲一笑虛弱地閉上眼睛說:“子曜,咱們連好聚好散都做不到,再鬧下去,也只會更難看罷了……”

雲卿自知自己身子出了狀況,實在不宜在站在人前了,她伏在蒹葭背上悄聲在她耳畔說:“先離開這裡。”

蒹葭偏頭看到她嘴角一絲殷紅差點驚慌尖叫起來,雲卿無力搖搖頭,不經意地一抹擦了唇角,吩咐說:“走吧。”

蒹葭忙扶了雲卿,說:“好。”然後給商陸和紫蘇使了個顏色,二人便不再多問,撇下裴子曜帶着嵐園眾人跟着雲卿向前去。

雲卿硬撐着一口氣走得穩穩噹噹,絕看不出一絲一毫傷病之色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嵐園眾人浩浩蕩蕩通過,在前方分成兩路。一路隨商陸去蘇記燈籠坊孫成那裡,一路隨紫蘇領取少量銀兩各回各家,爾後二人按照雲卿囑託各自去忙,轉眼間雲卿身旁便只剩下蒹葭和芣苢二人。

“芣苢,”雲卿輕聲道,“你也去蘇記。今兒咱們嵐園去蘇記的太多,孫成一個都不認識,我怕他忙不過來呢,你去幫他的忙,也是幫我的忙,好不好?”

她這樣子,要芣苢一臉委屈又無從拒絕,蒹葭生怕雲卿扛不住,忙催促說:“去吧,聽小姐的話。”

芣苢咬着嘴唇可憐巴巴地看了她們半晌,將雲卿的包袱遞給蒹葭說:“那你照顧好小姐,千萬千萬要照顧好……”

真是實心眼的孩子,硬是忍着沒多問,抹着眼淚匆匆就走了。雲卿一口氣再撐不住,猛然抓緊蒹葭胳膊身子便要軟下去,蒹葭忙扶穩了她,急道:“小姐,別硬撐着了,咱們先去看大夫,現在就去!”

雲卿虛弱地擺擺手,靠在蒹葭身上說:“城東……地藏王……菩薩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