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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09-24

八月十一,嵐園突然來了幾位不速之客,分別是盧府尹、趙御史,以及他們各自的夫人。

直到親自請趙御史、盧府尹和兩位夫人進門,雲卿都還雲里霧裡。雖說前陣子府尹夫人和御史夫人常請她和雲湄上門小坐,但二位大人卻從出現過,更不必說此番竟頗為隆重的親自登門。

“小女見過——”

“不必多禮,”兩外大人忙道,“我等冒昧登門,已然十分汗顏了,主人不做怪罪便好。此番我等是客,又哪有主人拜客的道理,你且快快免禮吧。”

這話里……可是徹底將身段放下了,便是因為她師傅裴二爺,也不該對她尊敬到此番地步。雲卿更加狐疑,卻也只得匆匆將禮行罷才說:“多謝二位大人。”然後方扶了雲湄起身,兩人一道請來人上座。

到了待客的“十丈紅塵”花廳,御史大人和府尹大人竟跳過雲卿與雲湄,低頭小聲商量起什麼。倒是府尹夫人和御史夫人跟她們算是熟慣,親親熱熱拉起她們的手話起家常來。

“雲卿,你的手這是怎麼了?燙傷?哎喲怎麼這麼不小心,瞧這紅紅的一大塊,哎……”

“雲湄,你可又瘦了。要多吃一點才好,現在這樣子弱不禁風的,臉才巴掌大。”

“不要老做綉活兒了,整日悶在屋子裡頭做綉活兒,對眼睛也不好,是不是雲湄?”

“穿些艷色的衣裳,戴些首飾。我那裡還有一副紫水晶的釵環,回頭差人給你送來。謝什麼,不需客氣的,雲湄。”

雲卿和雲湄很快便驚訝地發現,這些人今日莫名登門的原因竟然是雲湄,好看:。雲湄多年卧病在床,連嵐園都甚少出去,第一次應府尹夫人之邀做客時她甚至還偷偷問雲卿府尹大人姓甚名誰。

儘管雲卿早就希望雲湄多出門走走、若能抬高地位覓得好夫婿那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但這種莫名的關注隨之而來時,她反倒如母雞護雛一樣生怕雲湄受一丁點兒傷害。是以一邊聽二位夫人絮絮關懷,一邊卻留意着盧府尹和趙御史。

“……慕老爺那裡……”

“關鍵是慕孫少爺……”

雲卿心中一緊,驀然就一身冷汗。慕……孫少爺?她可只認識慕家一位孫少爺,那便是慕老爺子領養的孫兒慕垂涼。

盧府尹和趙御史很快便談妥,兩人靜靜等兩位夫人與雲卿雲湄寒暄完了,才由年長的趙御史開口說:“原本裴二爺不在,我等冒昧打擾實是不妥,但這件事大抵只要裴小姐和雲姑娘拿了主意也就成了。”

雲卿和雲湄更是面面相覷。見她們如此,趙御史便給御史夫人使了個眼色,御史夫人立刻會意,接過了話茬兒。

“雲湄,我和大人想要收你做義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雲卿眼皮子一跳,極努力才保持了鎮定。

從七夕斗燈開始她就一直想讓雲湄多出去走走,為的不是別的,只求一個好夫婿。雲湄二十二了,雖說容貌上不顯,但說起來畢竟算不得年輕,但於私心上講,雲卿仍然希望她能嫁個稍好一些的人家,最好是小富且安,公婆厚道,相公也一心一意待她。

並非雲卿貪圖富貴和安穩,只是一來雲湄先前身子不好,若是嫁入尋常家裡辛苦勞作,雲卿只怕她身子扛不住,而雲湄遇事不爭不搶,但求安定,遇上太過算計的公婆、妯娌,她更是要受盡了欺負。

可是這些願望對於沒有娘家的她們來說實在是太難,若是娘家強大,便是嫁入小門小戶又有誰敢使喚、算計和欺負,若是娘家體面,更有機會去個安安靜靜的書香門第,過清淡如水卻安穩和樂的日子。

可是現在,當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了。

“你看,你想要的,我那個笨弟弟什麼都曉得,也什麼都願意照顧周到。”

什麼都曉得……什麼都照顧周到……

雲卿費力地吞了口冷茶,心裡頭翻騰着說不出的情緒。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算她心裡恨不得挑出八百個慕垂涼是惡人的證據,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她無法拒絕誘惑。

五十歲左右的御史夫人笑起來頗為慈愛,見她們半晌不語,便欠身拉住了雲湄的手說:“雲湄,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女兒遠嫁,一年也回不來一次。你性子柔婉,有你在身邊,我總歸是心裡踏實很多,想念女兒的心思也平定很多。當然,若是你不願意,那便算了,我們自然沒有資格強求……”

雲湄早就目瞪口呆,將目光投到雲卿那裡求救。

雲卿忙起身行禮道:“多謝大人與夫人厚愛。”見她如此,雲湄亦起身行了禮說:“夫人言重了,雲湄愧不敢當。”

“那便是答應了?”御史夫人驚喜地問,看樣子真是有幾分喜歡雲湄的。

雲湄再看一眼雲卿,見她仍低頭做致謝狀,方點了頭道:“雲湄自知身份低微,便是伺候夫人也是不夠資格的。現如今大人和夫人竟給如此之大的恩典,雲湄願好好照料夫人,望能緩解夫人思女之憂。”

“好,好好好!”御史夫人拉着雲湄的手簡直喜不自勝,一旁的府尹夫人也是連連恭喜,。這當口雲卿假裝無意地看了一眼上座的趙御史和盧府尹,卻見他們相視一眼,彼此都似鬆了一口氣。

緊接着才叫雲卿意外——趙御史帶來了族譜,親手將雲湄的名字添在了上面,甚至保留了她原本的名字雲湄,只另標記了小字趙楣。盧府尹更是以府尹大人的名義做了公證,現如今雲湄便是趙御史家正經收養的義女,再不是地位底下的人了。

如此結果,卻令雲卿非常地、非常非常地想見慕垂涼。她需要去道謝,也想求個認真的解釋。她白日里細想和慕垂涼相識過程中的每個細節,那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偶爾的眼神,笑容,動作,神色,都一遍遍出現在雲卿的腦子裡。到了晚上躺在床榻上,在夜色里撫摸着曾祖父的錯金白扇,心中卻是另一個瀟洒執扇的身影。

總之這個人就是很討厭,雲卿心想,那種連面兒都不露,卻攪得別人的生活一團糟的人,真是最最討厭不過了。

好在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蘇記的,蔣寬的,還有雲湄的。雲卿心想,很快了,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那個討厭的人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可是到八月十五,偏偏就橫生枝節。

那日是應蘇老爺邀請,去幫忙清點蘇記最後一批燈籠。蘇記運往江南的三百宮燈分為兩批,頭一批整一百個,是找了船雇了人送過去的,自平安抵達已有兩日。蘇大少爺大約忘記這筆買賣能做成根本與他無關,竟將此事作為自己接管蘇記的第一大功績四下炫耀,此番見第一批燈籠已平安到達,更是放出豪言,說要親自押送第二批共兩百個燈籠走水路到江南。

可雲卿攜雲湄到了蘇記,卻不見蘇行畚,只蘇老爺和蘇三姨太在。

從前雲卿是御賜嵐園的小主人,現在雲湄也是趙御史親手寫在族譜上的義女,蘇老爺哪裡敢小覷,一見面便點頭哈腰忙不迭地將二人請上座,並吩咐一個正幹活的夥計去給她們泡一壺好茶來。那夥計一根竹篾子沒扎完,聽完這句話顯然是愣了一下,最終卻在蘇三姨太開罵之前放下手上東西,默默轉身走了。

柜上的夥計不算下人,這個連蔣寬都知道的道理,到了蘇記卻連蘇老爺都不甚在意。

“咦,雲卿!雲湄!”

說曹操曹操到,雲卿一看,竟然真的是蔣寬。蔣寬手捧一罐茶興高采烈衝到她們面前說:“嘿!看見你們真好!”

這個更是惹不起的主,蘇老爺忙再度招呼了一圈兒,倒是蔣寬先嫌煩,直接問:“蘇行畚呢,我找他有事兒。”

蘇老爺一張臉頓時漲紅,磕磕巴巴說:“行畚他,他……”

蘇三姨太為著蘇老爺將蘇記給了蘇行畚而沒給她的事兒正惱怒,看蘇老爺如此便不管不顧地嘲笑:“喲,老爺您這是做什麼,人蔣少爺都當面兒問了,您可別裝不知道哪!您生的好兒子可是在蓼花樓里養了當紅的頭牌,幾天幾夜的沒着家了呢!”

雲湄心思單純,便轉頭悄聲問雲卿:“蓼花樓是什麼?”

蘇三姨太用帕子掩了口,吃吃笑了兩聲說:“喲,這進了御史家就是比我們尋常人乾淨多了,真是連事兒都不懂了!怎不裝得再冰清玉潔一些呢?呵!”

雲卿當即不悅,尚未開口,只聽蔣寬冷然道:“你再說雲湄一句試試!”

蘇三姨太身子一抖,臉上稍有幾分不自在,轉眼卻又對着雲湄說:“蓼花樓么,自然是個男人們都喜歡的好地方了!莫說我們家蘇大少爺,便是我們蘇老爺和眼前的蔣大少爺,又有哪個不是那裡的常客呢?”

饒是雲湄再不通人情世故,話說到這裡也不可能不明白了,她下意識地看了蔣寬一眼,然後有些尷尬地別過了頭。而另一邊的蔣寬,突然間就臉色蒼白,目若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