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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認清來人相貌,鳴鳶的面上微微發笑,緊接着佯裝沒事人一般理了理鬢上的發簪。

薛岩注意到了她的變化,慢慢的站了起來,與來人的目光對視着,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剛才進客棧的時候那個轎夫匆匆的去了,想必是依着鳴鳶的意思去請他來的吧。

看着眼前這個儒雅的男子,薛岩的內心掀起了波瀾。本以為蟠龍鎮是他們開始和結束的地方,一切恩怨化作了煙雲,在那裡統統埋葬腐爛了,誰知在京城又有了牽扯,還殃及了姨媽芸娘……

房間里靜靜的,有一種無言的煎熬。

鳴鳶看着十分着急,一再用眼神和手勢示意來人走近些說話,可對方僵持着不動。她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道:“哎呀該死,我又自作主張請了方少爺過來,妹妹你別見怪,我沒有別的意思……”

“姐姐全是為了我好,我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怎會責怪姐姐呢?”薛岩一邊笑着俯身致意一邊把話填的滿滿的,以免引出不適的話題讓氣氛更加尷尬。她心裡明白,就算他不來,她也會想法子去找他的,為了尋到姨媽,他們兩個勢必還會有一番糾纏。

“好,那你們先聊着,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情要去辦呢。”鳴鳶找了一個很濫的借口脫身,腳才下到樓梯想想不太放心,怕他們會爭吵不休,立刻又迴轉身靠近房門聽聲,裡面安靜的讓人抓狂。等了一會,她無聲的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到底是個局外人,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全憑天意吧。

客房裡,薛岩執拗的看着他,彷彿要看透他的前世今生。

咫尺之遙的方慶遠,同樣緊緊的盯着她的秀麗面龐一動不動,恍若從前。

突然,啪嗒啪嗒的水滴聲擾亂了屋裡的寧靜。他的頭上、肩上披着一層雪花,開始慢慢融化,一滴滴的掉落在地。身上過半的衣衫已經濕漉漉的粘到了一起,靴子里也不斷的淌出水來。看樣子他是步行來此,走的路程也不算短。堂堂方家大少爺豈會缺乏舟車,少人服侍,想必其中另有緣故。

“既然來了,就坐一回吧。”靜默良久,她信手指了指臨窗的椅子,話剛出口發現那裡的窗戶沒有關嚴實,椅面上亮着一灘積水和些許殘雪,白花花的十分刺眼。

方慶遠隨着指點看了過去,恰逢那兩扇窗被一陣強勁的大風刮開,飛雪肆虐,零零碎碎的落了一地。他衝上前去關好窗戶,聲音有些哆嗦着說道:“鳴鳶也真大意,我去讓店家給你送個火盆子上來暖暖,要不天寒地凍的過不得夜。”說罷不等她回話,已經小跑着出去了。

薛岩看他的背影一閃而逝,往事在不經意間勾起。很多年前年幼的她隨着姨媽在方家幫傭,暫居下房,度過了好幾個寒暑。方老夫人看她伶俐可愛,又跟自己的孫兒方慶遠年齡相仿,脾氣相投,便讓她陪着他一起在書齋斷文識字,結伴玩耍。每當嚴冬來臨,他心疼她住的地方陰暗潮濕,鮮有熱氣,暗地裡總將自己卧房中的暖爐搬到她那裡使用,由不得她推辭。看到他背着大人樂顛顛的搬暖爐的模樣,她的心裡已經溫暖如春,甜蜜不已。

火盆燒的正旺,滋滋作響。他小心翼翼的端進來放到她腳旁,然後默默的走到窗邊,用袖子去撣椅子上的積水。

她盯着那熾烈的炭火出神,雙頰紅彤彤的,十分好看。

他偷偷的看了她好幾回,最後一次被她察覺了。她臉色一凜,逼得他立刻低下頭去,雙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你也過來烤烤火吧。”看他身上潮濕的不成樣子卻使勁忍受着,薛岩發出了邀請,心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們兩個何苦搞的跟仇人似的。

方慶遠早就凍的渾身不對勁了,聽她這般說話立刻走到近前,本想挨着她坐到旁邊的,看到她面上冷冷,心裡盤算了下,最終選擇了另外一邊,與火盆隔了些距離,但比起窗邊已經近了許多。

薛岩暗自冷笑,心想難道我是吃人的老虎嗎?再一想,算了,隨他吧。

又是一陣沉默。

“剛才無意中聽到了你和鳴鳶的一些談話,姨媽她老人家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會不會是正好外出不在,你沒見着出了誤會,也許這會就在家中呢。”方慶遠斟酌着開了口。

“如此最好,不過我才從蟠龍鎮回來,鄰居裴大媽親眼看到她被一群來歷不明的官兵劫走了,為此大媽還丟了性命,你覺得這還會是個誤會嗎?”薛岩的聲音陡然提高,怒氣直線上升。

“什麼?出了人命!”他嚇了一跳。

薛岩點頭,黯然神傷。

“那姨媽究竟幾時不見的?你怎會懷疑是她做的?最近我娘的身體不太好,她一直都陪在床邊伺候着,應該不會……”

“你是說我栽贓陷害她嗎?我從蟠龍鎮到京城往返幾千里就是特意要找她的茬?圖什麼!”

“啊,不是不是,小岩,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罷了。如果真是她做的,我一定會讓她把姨媽安然無恙的送回家,並且向你和姨媽賠禮道歉。”方慶遠急忙表態,言辭懇切。

猶記得他赴約蘭軒亭的狼狽,再懇切有用嗎?他又做不得主!索要一支簪子都要花費整月的時間,最後還鬧的很不愉快。這回若再聽信於他,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薛岩不動聲色的說道:“言重了,我只要姨媽能夠平安返回,至於賠禮道歉也就算了,我們小戶人家承受不起,希望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就好了。”

“小岩,實在對不起,回去後我會仔細問她的。”

“自然要仔細的問,還要解釋清楚才好,只是我怕你說話不明不白的再讓她誤會,就跟上次在蘭軒亭那樣難為了我和鳴鳶姐姐,所以我還是跟你一起去見她比較好,免得又出差錯。”

提到蘭軒亭,方慶遠的耳根都紅了,再聽到她要跟着自己一起去見尹珞,他着急的直擺手道:“小岩,不用了,我先回去問個明白,若有不妥,你再見她,可好?”

“那什麼時候你能問明白,一個月?”她不無諷刺的說道。

“這……”他依舊在犯難。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要越快越好!”

“這個……半個月可以嗎?”他改了口。

“你說什麼?”她十分不滿,裝作沒有聽清。

“額……我說……我說三天,給我三天時間,好不好?”

“行,三天之後我在這裡等你!”

一錘定音,她心裡舒坦不少,很快就找了個理由催促他回去。

方慶遠只得起身告辭,開門的時候再次回頭說道:“我走了,你小心照顧自己。”

“你也小心,可別留了尾巴苦了旁人。”她微笑着回道,說的還是上次赴約蘭軒亭讓尹珞洞悉吃醋一事。

方慶遠自然聽的懂,尷尬不已,面紅耳赤的下了樓,才要出門就撞見了鳴鳶。

“這就要走?不一起吃飯嗎?我剛去買了幾樣特色的菜肴,有你最愛吃的烤乳鴿,還熱熱的呢,幹嘛這麼著急?”鳴鳶提高了手中的食盒在他眼前晃悠。

“不了,你去陪着她吧,三天後我再來。”方慶遠輕握她的手,嘆息一聲,眼睛看向二樓的那間房,眼裡裝着許多說不清的東西。

“我幫你勸勸她吧。”鳴鳶會意,安撫他道。

方慶遠直接搖頭說道:“沒用的,她能跟我說話已是不錯了,我還能強求什麼,是我先對不起她在先,合該如此。你上去吧。”

“你等等!”鳴鳶叫住正要衝到風雪中的他,遞上一把紙油傘道:“這種天氣,你也不帶個雨具出門,真要把自己弄生病嗎?”

方慶遠嘴唇蠕動,卻被她及時捂住了說道:“我知道你心急着出來,可是到了家被她看到你這狼狽樣子定然又有閑話,又要跟你吵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不能顧着點嗎?”

“我就是顧忌太多了,才讓自己落了這般田地!”方慶遠敲着門板,一臉悔意。

鳴鳶也跟着嘆氣,又看看越下越猛的大雪說道:“走回去肯定要許久,路上諸多不便,還是坐了我的轎子去吧,到了家門口提前下來,再步行進門,豈不更好?”

“在你們眼裡,我便是這般膽小無用嗎?”他斜睨着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避開他的目光,小聲的回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突然吼了起來,驚得柜上的夥計探頭來看。

鳴鳶息事寧人道:“好好好,你想怎樣便怎樣,是我話多了,一路上好好的,去吧。”

“轎子在哪?”

“啊?”

“不是說讓我坐你的轎子回去嗎?這會你讓我到哪裡雇轎子去。”他沒好氣的。

鳴鳶又好氣又好笑,指引了他去,想再叮囑幾句又怕惹惱他。

他揮揮手,一頭鑽進了轎子,又從窗口跟她再次揮手讓她進去,然後抬頭看向那客棧高處,尋覓着剛才那間客房所在。

風雪縱橫,客棧二樓沿着街面的一排房間俱都窗戶緊閉,到底分不清她在哪一間。

鳴鳶還在雪地里站着,等那轎子不見了才迴轉身,想到剛才他的舉動,她也抬頭往上看看。

薛岩正站在窗子邊上,透過一指縫隙看着那些飛絮紛紛揚揚,思緒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