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如洗,光照萬里。
余鵬程見昨夜無事,些許放心。不過仍提醒靖王儘快動身返營,免得有人駕前多言,橫生事端。
李瑞鴻卻神色從容,非要見到主人當面答謝之後再走。
余鵬程無奈,只得請人傳話。
文錦聽罷,思慮片刻,便讓許管事安排在後院假山上相見。
李瑞鴻心愿達成欣然前往,余鵬程自是相隨左右。
一進後院,便聞錚錚琴聲。
兩人緩緩行步,邊走邊聽。只覺琴音入耳,如畫卷展開。正是北風獵獵,旌旗招展,兩軍對壘,生死決戰。但聞鳴金聲、擊鼓聲、劍弩聲、廝殺聲,聲聲驚魂。正膠着難分,俄而無聲。久之,一聲馬嘯,恍若見一人橫空出世,風馳電掣,肆意衝殺,只聽疾風聲、踩踏聲、悲號聲、嘆服聲,聲聲振奮。
只激得兩人心潮洶湧,熱血澎湃,恨不得重披戰袍再整旗鼓,馳騁殺場酣戰一番。於是競相加快腳步,想要一睹彈琴之人風采。
待行至假山腳下,卻聽琴音消弭,彷彿一聲嗟嘆,吹散四野狼煙,捲走金戈鐵寒,空留餘音縈繞,讓人心生意猶未盡之憾。真不知是何等人物,這般琴技高超,扣人心弦。
許管事見二人翹首仰望,一臉好奇神往,如有榮焉,笑着引路道:“家主就在上面靜候!天冷石滑,務要留意。”
不待他說完,李瑞鴻卻是一正衣冠,騰空躍起,蜻蜓點水,登頂至巔。余鵬程也腳下生風,急急追隨。
兩人身形落定,但看亭內空空,琴弦靜靜,微微一愕。
轉目回眸,方見一女子背身而立。
李瑞鴻心神一震,呼吸一滯。慨嘆唯天公執筆,方能勾此畫卷。但見:上懸‘晴空冷陽’,垂下華光束束;下鋪‘晶冰凝雪’,散出剔透瑩瑩。遠安‘青山蒼蒼,白雪皚皚’;近置‘亂石嶙嶙,松柏青青’。最是中間女子傳神,一筆勾出‘亭亭玉立’,兩筆添出‘丰姿綽約’。淺描淡寫‘烏絲裊裊’,重彩暈染‘紅氅飄飄’。真真似仙娥欲乘風而去,如神女默看滄海桑田。
突聞氣喘吁吁,是許管事姍姍來遲,他才回過神來。
許管事回稟了聲貴客帶到,便退後靜侍。
文錦何嘗不知他早已蒞臨,只是借觀景平復心思爾。
如今轉身,但見那人屹立於蒼松之下,一身勁裝獵服,越發顯得威武挺拔。只是此時,他雙眸熾熱直視自己,彷彿要伸手過來,揭去臉上面紗似的。她不由耳根紅熱,輕輕咳了一聲。
李瑞鴻自知失態,拱手行禮,先誇她琴藝高超,如身臨其境;又謝她留宿之恩,有菩薩胸懷。言談舉止,竟是文質彬彬,遠非那日輕佻。
文錦款款還禮,謝他誇讚,又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李瑞鴻略感聲音熟悉,似曾耳聞,便近前一步,問她是否相識。
文錦心驚他如此敏銳,故作淡定,笑口否認。
李瑞鴻心中隱隱滑過惋惜。
文錦笑道:“相逢即是有緣,何必曾經相識。”
李瑞鴻釋然“即是如此,姑娘能否讓在下看上一眼,也好記住今日恩情。”
文錦嘆息,似對他亦是對自己說,“緣如浮萍,何必心存留戀。貴客今日得善果是他日行善因所致。緣起緣滅,順其自然。”
李瑞鴻早驚嘆她琴藝高超,非常人情懷。如今聽她話里頗有禪意,誠心拱手一拜,“姑娘洒脫之人,在下佩服。”
文錦卻是心內沮喪,她哪裡是洒脫,無可奈何而已。抬眸深看他一眼,想起心中掛懷之事,躬身求教,“我非洒脫之人,亦有困頓難解。觀貴客神宇不凡,還望指點一二。”
李瑞鴻笑問:“指點不敢講,姑娘請說。”
文錦看着遠方,悠然出口:“有一行人,聽聞山上有絕世珍寶,得之者富可敵國。他心馳神往,志在必得。歷經艱難,長途跋涉,行至山間。山間有一富戶,欲招之入贅。若他留下即可嬌妻作伴,安享富足。若他拒之不受,則需攀登如刃高山,一步不留神便墜入萬丈深淵。若貴客便是那行人,該當如何?”
李瑞鴻覺得她話中有話,心下一驚。面前女子眸若秋水,雖是波平如鏡,卻似沁透人心。他不由生了戒備之意,猜測她的身份,揣摩她說此話的目的。
文錦見他神色冷峻,目光如刀,知他心生疑竇,勉強穩住心神,迎面直視,但以心中坦蕩無懼他寒氣外露。
李瑞鴻凝視她良久,見那美目波瀾不起,靜水悠悠,終是撤下心防。
他抿唇一笑,行至她跟前,比肩而立,遙看遠處。
果然是好地方,青山秀景直入眼帘。如墨蒼松頭戴皚皚白雪,既是對比鮮明又是彼此映襯,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盡顯瑰麗。
他不由嘆道:“若我是行人,斷不會眼看山頂在前,卻駐足於此,空留一世遺憾。”
文錦一震,急道:“留下尚可觀景,前行卻要拼上性命。”
“人生在世,有所求,必有所失。橫豎一死,緣何不冒險一搏?得之無悔,失之無憾。”
“得之無悔,失之無憾……”文錦喃喃不已。
李瑞鴻卻是迴轉身,拱手拜道:“姑娘恩情,在下永世難忘。他日有緣,再行謝過。時候不早,告辭!”
說完即大步流星,下山而去。
文錦看着那決絕背影,悠然長嘆。罷了,他是鴻鵠,怎甘屈居雀巢?自己心愿已了,是該斷了妄念。她回房坐了片刻,便囑咐忍冬收拾東西回府。
“殿下,那女子琴技高超,談吐不凡,是否探查一二。”余鵬程問道。
李瑞鴻回首再看一眼山莊,馬鞭一揮,呵道:“山中靈秀,豈可煩擾!”
余鵬程嘆息一聲,忙快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