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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餘杭趙氏二老太爺趙興祖的五十大壽。

一大清早,各路貴客便紛紛趕往趙府。趙府在餘杭的官帽大街上頭,因為之前這一代都是住着南唐的各部官員而得名。眼見這次趙興祖的五十大壽,猩猩紅的氈布地毯自大門向外撲出直到大街上頭,來往的賓客們見到這副大肆鋪張的奢華場面,紛紛交頭接耳起來:“趙二老爺平時不是挺內斂的么?怎麼今次如此張揚起來?”

“什麼內斂啊,那不是沒辦法么?習文比不得大老太爺,賺錢比不得三老太爺,二老太爺這不是沒辦法么?”說這話的圓臉客人做出一副熟知趙家內情的模樣,言語間不無得意。

另一個盯着那些裝飾看得目不轉睛的客人連聲問道:“那這次怎麼又如此張揚起來?瞧這地毯,還有門上的燈彩,嘖嘖,那可是十兩銀子一個的尺頭裁的呢!”

旁邊正要進門的一個清瘦客人停了停腳步,回頭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你是真沒聽說還是假不知道?新來的老父母趙大人要來為二老太爺賀壽,說不定那位敏茹郡主也要過來呢!”

“敏茹郡主?!”這個名字一說出來便引起了一片驚呼,一直焦急地在門口等候的管家聞言又挺了挺胸膛,覺得格外有面子。這位趙知縣和敏茹郡主到餘杭至今,還沒有赴過任何一家的宴會,自家這可是頭一份兒呢!

府門前的馬車絡繹不絕,管家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催促下人快些將馬車領走,若是因此耽擱了知縣大人和敏茹郡主,老太爺怪罪下來他就死定了。正起了這個念頭,身後就傳來黃二不耐煩的聲音:“趙叔,知縣大人還沒有到?”

管家回頭一看。黃二和自家大少爺已經迎了出來,滿臉焦急。

雖然趙天賜接了請帖,也答覆過一定會到,可都這個時候了,人還沒來,趙家人難免心急起來,趙家大房和三房的也露出幾分嘲諷之色,二老太爺有些坐不住了,便催黃二和兒子出來迎一迎。

看了眼府門口排起了長龍的馬車,黃二看了眼趙大少。頗有些無奈地道:“大表兄,要不咱們先進去,看這功夫大概還有一會兒呢!”

趙大少哪裡敢進去。少不得縮了縮脖子苦笑道:“不了,還是在門口等一等得好。”

正心焦,趙管家樂滋滋地過來回話:“老父母和郡主已經到了,不過排在後頭,大概要過一會兒才能進得來。”

趙大少與黃二大喜過望。紛紛鬆了一口氣,起身整理衣裳。門口趙府的小廝也加快了速度指揮門口的馬車快些走開,又等了一盞茶時間,門口停下一輛普通的黑漆馬車,車夫放了腳凳,當先下來的是天賜。依然穿着他最愛穿的圓領長衫,轉身親手扶了蒙了面紗的小小下來,夫妻兩個一亮相。便引來了旁邊的無數注目。

黃二和趙大少趕緊上前,親自引他們夫妻二人進了府中,趙天賜連連推辭,只說先去向趙興祖行禮,既然是出來散心。趙氏又是當地強族,他也樂得做個面子給趙家。

小小在一旁見他行事舉止不再是往日那般孩子氣。帶出幾分風流倜儻來,也忍不住替他高興,跟在天賜身側,默不作聲。

進了堂內,之間兩隻兒臂粗細,一尺來高的紅燭擺在長案之上,牆上是一副色彩艷麗的壽星圖,那壽星老兒憨態可掬,手捧壽桃,身邊跟着祥鶴、仙鹿,畫的尺寸也是巨大,幾乎佔了半面牆去。小小一進來就被這幅畫吸引了眼光,那畫面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着光澤,似乎並不是畫在紙上的,少不得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廳內以趙興祖為首的眾人向她跪倒,口稱“參加敏茹郡主”,她才回過神來,連道:“不敢當老壽星的禮。”身邊的墨蘭、青竹便上前扶了趙興祖起來。

見過了禮,小小也不好繼續在廳內獃著,如今主持中饋的是趙興祖的大兒媳婦,她親自迎出二門,接了小小往內而去,見了女眷,又是一番禮尚往來不提。

天氣入了冬,雖說餘杭氣候較之京城暖和,但是室外也是寒風凌冽。趙家在花廳裡頭擺了宴,隔着一彎碧水遠遠就是戲台,也不用上什麼大戲,女眷這邊只叫了幾個擅絲竹的女伎奏樂助興,倒也顯得風雅。

小小暗暗點頭,果然是承平多年,素以享樂著稱的南唐都城。只是大概已經覆滅的南唐君主自己也不曉得,南唐之所以完蛋,就是因為大家都只思奢華享樂,忘了身邊環飼着北周這頭蠢蠢欲動的野物。所以當初周偉只用了三年功夫,竟是摧古拉朽一般就將整個南唐拿下,就連以前的杭都,如今也不過北周治下的一個州府罷了。

眾人給小小見過禮,遠遠看着的多,上前說話的多是一些不怎麼上得檯面的人。小小一一打發了,沒有露出半點不耐。其他人遠遠看着,或是畏於昌武公周偉的殺名,或是對其身世心存抵觸,或是自卑身份不敢上前攀談,一時間小小這裡竟然成了個真空地帶,都沒個人敢上前去晃蕩。

趙大奶奶剛安排了事情迴轉來,一眼就看到小小獨自坐在花廳一角,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由心裡就是咯噔一下,趕緊上前陪着笑道:“小婦人失禮了,倒忘了郡主青春年少,跟我們這些半老的婆子不一樣。您看咱們往園子裡頭走走如何?好幾家的姑娘們都在園子裡頭玩呢。”說著便問身邊的丫頭:“香艾,今兒園子裡頭都備了些什麼玩意兒?”

見她殷勤,小小倒不好拒絕,只得扶了墨蘭起身謝道:“正好坐着乏了,若是大奶奶不嫌我這人無聊,咱們一同往園子裡頭走走可好?”

趙大奶奶自然說好,兩人扶了丫頭,一面說些花啊草啊的,一面往園子裡頭閑逛。

這交際就是這樣,一個想讓一個已經穩固成熟的交際圈接納一個新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餘杭,如今天賜衙門裡頭施展不開,少不得有些話兒傳到了外頭,這些後宅婦人們對這些東西最是敏感,自然不敢強出頭地去跟小小結交。想要進入這樣根深蒂固、關係錯綜複雜的交際圈子,小小可不敢貿然行事,只得拉了趙大奶奶一處。

園子裡頭熱熱鬧鬧地擺着些菊花,想來是趙家花房裡頭自己伺弄出來的,少不得又捧着趙大奶奶吹了一番。兩人坐在園中亭子裡頭聊天,話題漸漸從菊花說開,說起京都的登高節與南地有何不同,又聊起京中時興的衣裳首飾布匹花樣兒。

是個女子就會對這些感興趣,好幾個進亭子歇腳的小姐們便忍不住加入了話題。這個時代的女性多半都是足不出戶的,像小小這樣際遇奇特,走遍了大江南北的真的很少見,加上她前世的閱歷,隨口說幾個故事、段子什麼的,哪裡是這些深閨女子能夠抵擋的?

且不說這些少女們本就是養在深閨,而且餘杭女子與京都不同,管得特別嚴厲,好多女子終其一生也沒有出過宅門,自然更談不上什麼見識了。再聽小小隨口說個衣裳、首飾、花樣兒的小玩意兒都能將南北不同做個比較,自然更加歡喜,不過一會兒,小小身邊就圍了好幾個女孩子。

雖是給二老太爺祝壽,可這幾個小姑娘之間顯然也存在着某種競爭,彼此之間偶爾也會針對兩句,不過好在當著小小和趙大奶奶的面兒並沒有特別放肆罷了。

小小隻當做沒看見得,跟她們聊天打發時間。眼看她們之間暗流洶湧,只是事不關己,當做看個笑話罷了。

午間乃是壽宴,吃罷飯,小小便有些困頓,恰好天賜叫人過來傳話,說是衙門有公事,先告辭了。小小自然也懶得留下,強撐着跟一眾女眷告辭,上了馬車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好在安園那邊僻靜得很,倒也沒有人瞧見小小被天賜抱下車來。

待小小醒來,又是華燈初上了。

屋裡靜悄悄的,小小忽然覺得嗓子有些乾渴,喊了當值的粉桃一聲。撩開帳子遞茶進來的卻是天賜。她微微一愣,問道:“不是說衙門裡頭有事么?難道就已經處理完了?”

天賜搖搖頭:“哪裡,不過是個託詞罷了。”他不想說坐在趙家壽宴之上心中有些憋氣,那些人恭維奉承他,卻都是因為小小郡主身份的緣故,對於他本人似乎很是瞧不起。

加上前段日子衙門裡的事情,也傳了些出來,不少人看着他的眼光就有些不善。似乎他是沽名釣譽,欺君罔上才中得這個探花郎的一般。再不然就是一些舔着臉前來巴結討好的人,又讓他瞧着心煩。

所以飯剛吃完,他便實在忍耐不住,借口有事回來了。小小休息了一會兒,他卻在房間獃獃坐了一個下午,剛剛點上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