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的馬車上,蘇道山目光幽幽地看著眼前的傀儡勾牌。
自從醒來,蘇道山就一直感覺自己腦海中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一個念頭,好像那個被自己震出胡高身體的秘器,非但沒有像宋喜兒她們以為的那樣消失,反倒就在自己身邊,並且在不斷地召喚著自己。
一開始,蘇道山以為這是一種臆想。
身為一個資深二逼青年,蘇道山從小到大,腦子裡可從來沒少過這類亂七八糟的臆想——例如自己上輩子說不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例如班裡的班花說不定暗戀自己。例如老家院子的棗樹下面,說不定埋藏著祖宗傳下來的寶藏……
後來蘇道山就漸漸明白了,這純粹是自己的幻覺。屬於大腦思維過度活躍又長時間沒在撒尿的時候照照自己的樣子而導致意識不清的病理反應。
可讓蘇道山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自己腦海中的念頭竟然是真的!
而且,在一看到傀儡勾牌的瞬間,腦海中瞬間出現的天啟信息,就已然讓他明白了一切。
傀儡勾牌這件秘器,特性是可以用無形的魂線攻擊目標,一旦完成捕獲,就能將其變為勾牌控制的傀儡,按照秘器掌控者的意願而行動。
這些被控制的目標,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動物,甚至可以是物品。
完成控制之後,傀儡勾牌不光能獲得控制目標本來的戰鬥力,屬性和天賦,將其百分之一百地複製出來,而且,還能夠成為一個溝通的橋樑,將秘器掌控者的感官,賦予到被控制的傀儡身上。
具體來說,例如一個七品武者被控制成了傀儡,那么,從被控制的那一刻起,這個人的自我意識,其實就已經被磨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傀儡勾牌的意志。
就像控制木偶一樣,傀儡勾牌不光控制了這個人的軀體,而且竊取了他包括武技,內炁,乃至超凡職業特性和異術在內的一切,並能夠完全發揮出來。除了沒有這個人的記憶和人格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別無二致。
同時,當秘器掌控者需要時,就可以通過傀儡勾牌,將自己的感官映射到傀儡身上,就像擁有一個分身一樣,通過傀儡,去看,去聽,去感知,去說話。
對人是如此,對動物和物品,也是如此。
這意味著只要秘器掌控者願意,你就會看見一隻跟你說話的貓,或一個衝你豎中指的木偶。
而除此之外,這個傀儡勾牌還兼具一個秘術,那就是蘇道山之前見過的木頭人遊戲。這個秘術可以使傀儡勾牌在沒有完全控制目標的情況下,將多個被魂線連接的目標,強行帶入一個凝固時空。當然,代價就是秘器掌控者自己也不能動。
直到遊戲結束。
而一旦遊戲結束,時間也足夠傀儡勾牌對其中一個或多個目標,完成控制了。
當這些天啟信息湧入腦海的時候,蘇道山瞬間就心動了。
雖然他回憶了《異門江湖錄》中關於秘器的記載和排行,驚訝地發現,這個傀儡勾牌竟然不在其上。但僅僅是憑藉這些特性,他就毫不懷疑,傀儡勾牌至少能在《奇物志》的地榜佔據一席之地。
尤其是那個木頭人遊戲。若是放在團戰中,身邊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同伴的話,那簡直是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必備佳品!
不過,心動就只是動了一下而已。
因為在知道這東西的特性的同時,蘇道山也知道了運用這種力量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每一次動用傀儡勾牌,都需要付出50錢靈蘊。而即便一直不用,每個月,也需要付出100錢的靈蘊。不然的話,就會遭受反噬。
蘇道山可沒忘了,這玩意兒可是會寄生奪舍的。
而直到這一刻,蘇道山總算是明白那胡高為什么會落到如此悽慘的下場了——身為一個混跡荒野的魔道超凡,胡高顯然不可能在靈境中有多大的成就。充其量也就跟敖九一類水平,就算好一點,也最多達到牛二的標準。
可即便是掌控著古榕部落的牛二等人,每個月能得到的靈蘊,也養不起這樣一隻饕鬄巨獸。用不上幾次,辛辛苦苦積攢的靈蘊就會被吸乾。
但偏偏,傀儡勾牌的力量太強大了,毫不誇張地說,擁有傀儡勾牌,胡高的戰力提升了兩個層次都不止。這對於生存在野外,時刻都面臨著明槍暗箭,需要在刀山火海中才能掙扎著闖出一條路來的他來說,完全是致命的誘惑。
因此,從胡高依賴上傀儡勾牌力量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了。
「用一次50靈蘊,還得給保底?」蘇道山心裡想著,啪地一聲,毫不猶豫地合上了箱蓋,一臉鄙夷:“你在想屁吃!老子有錢也不是這么造的!”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蘇道山腦海中的天啟信息中,並沒有傀儡勾牌的弱點。顯然,這些信息都是這個鬼東西願意讓自己知道的。而掌控一件秘器,若是不知道對方的弱點,那就不是合作,而是在身上帶一顆定時炸彈了。
便在這時,只聽車廂壁板被敲響,旋即,一隻玉手掀開了窗簾,露出宋喜兒那冷若冰霜的臉:“蘇師弟,大夥兒聽說你身體無恙,都想見見你。”
“好。”蘇道山一愣,平靜地點點頭。
見宋喜兒放下了簾子,他忍不住興奮地搓了搓手……老話說施恩不圖報……不對……呸,錯了……應該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這可一向是自己的座右銘。
作為一個剛出新手村的小菜鳥,自己正需要攢家底。寶貝什么的,三件五件不嫌少,玉錢什么的,一百兩百不嫌多。
「不知道她們能湧多少泉來……尤其是柳嫿,一看就是個富家千金……」等聽到外面有人招呼馬車停下時,蘇道山站起身來,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正是上午時分,蘇道山發現,自己乘坐的這輛馬車,正行駛於剛從蜿蜒的丘陵山道下來的坡道上,下方就是廣闊的平原,遠遠能看到有城鎮的影子。空氣很清新,四周薄薄地籠罩著一層白霧,更遠處,山巒起伏,層林迭翠。
除了自己的馬車之外,前面還有兩輛高板的貨車。車廂裡,密密麻麻地擠著老少婦孺,一看就是昨夜流民團的流民和人羊。
而流民中的壯年男子和那些凶神惡煞的血棍,如今一個個渾身是傷,精神萎靡,被繩索綁成兩串,拴在貨車左右兩邊。顯然是被截了脈,封了內炁。
車隊才剛停下來,這些人就已經東倒西歪,疲憊不堪。
見到蘇道山出現,除了宋喜兒神情淡然地端坐馬上,繼續裝她的冰山仙子之外,柳嫿,溫以瀾,潘剛以及特地從車隊前面轉回來的祝蘭蘭等人都紛紛下馬,圍了上來。
“晚學蘇道山,見過各位師兄師姐。”還沒等眾人開口,蘇道山便一本正經,整理一下衣冠,端端正正地行禮道,“昨夜在下幸得諸位相救,又一路精心看顧,此恩此情,感激涕零……”
正迎上來的柳嫿等人一下就愣住了,一時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自從昨夜被蘇道山所救之後,這個少年就成了大夥兒私下聊天的焦點。因為都是翼山城大營發佈清剿令之後才散出來的,因此,大夥兒你湊一點,我湊一點,倒是將這個翼山城蘇家二少爺的信息拼湊出了個五六成。
大家都知道,這少年在郡考上一鳴驚人,以至於寒谷破天荒直接搶了北郡九宗的生意,將他招入門下,位列親傳。
大家還聽說,這少年都還沒正式入宗門修煉,就在西戍衛堡怒斥鄭秋研,暴打馬文瑞,甚至斷了包守義的一隻手。一套寒谷招牌的瘋魔十八錘,打得爐火純青,竟已入大成之境。
而這一幕,恰好這次幾個紅照宮弟子中,當時就有一個名叫王飛的弟子在場親眼所見。昨夜蘇道山一出來,他就認出來了。
也是由此,關於這蘇家少年的其他信息,大家也瞭解了不少。
例如這傢伙是個性格偏執古怪的書呆子!
對於翼山城民眾公認的這個傳言,一開始柳嫿等人還是不怎么信的。可沒想到,這一見面,自己這些人還沒來得及向他道謝,他先規規矩矩地來了一禮……
“這是從何說起,”最為耿直憨厚的潘剛第一個穩不住了,一臉漲紅地上前拉住蘇道山的手道,“蘇兄弟,昨夜要不是你捨命相助,我們早就沒命了。就算僥倖活下來,只怕現在也成了人羊,真要是那樣的話,境地怕是比死了還不如……”
聽到潘剛的話,眾人彷彿又回到了那恐怖的農莊宅院中一般,一時毛骨悚然。
溫以瀾道:“是啊,要說救命,那也是蘇師弟你救了我們大家夥兒才對。我們都還沒謝你的救命之恩呢,怎么反倒你謝起我們來了?”
其他諸如祝蘭蘭等人,也是七嘴八舌,紛紛附和。
蘇道山一看,頓時慌了,連連擺手道:“非也,非也。昨日得虧各位苦戰,這才將那兇人逼入絕境。在下不過是恰逢其會,義不容辭罷了。便是有些微末作用,也不過是歪打誤撞,可不敢貪天之功……”
眾人愈發哭笑不得。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看蘇道山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親切和順眼。
柳嫿咬著嘴唇,用手肘輕輕撞了身邊的宋喜兒一下,低聲道:“採頤,你這師弟……”
宋喜兒面無表情,冷然道:“我與他也相識不久……據翼山城相傳,他自幼便是這般……書讀得多了,多少有些呆氣。”
“你才有些呆氣,”柳嫿沒好氣地瞪了宋喜兒一眼,旋即將目光投向蘇道山,“人家謙謙君子,溫文爾雅,不過是方正規矩了些罷了。”
宋喜兒和柳嫿相識已久,知道她也是個喜歡讀書的,當下淡然扭頭,不再說話,只是悄無聲息地白了蘇道山一眼,心下暗呸一聲。
“偽君子!”
她可是見過蘇道山跟自己要好處時的嘴臉,哪裡不知道這傢伙的髒心思。
大夥兒昨日幾乎是在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刻,被他生生從死亡線上給拉了回來,本就感激涕零,如今他這么以退為進,不光等同於把這事兒放在檯面上,再讓大家加深印象。而且對他的謙遜也是好感大增。
有時候人性就是這樣。老話說升米恩鬥米仇。恩情若是太大了,成了壓在內心裡的一種負擔,反倒適得其反。恩將仇報倒不至於,但要說多親近,卻也很難。
這種心態很奇怪,但很真實。
畢竟兩人之間的聯繫是從恩情起始,而不是出於性情相投,志趣相合,因此多少就有點生分。再加上人天生就不喜歡跟比自己強勢的人打交道。偏偏恩人和被施恩者的關係,天然就分了上下。這會讓很多人下意識地迴避。
可若是這個恩人,明明救了你的命,卻反過來跟你道謝,姿態謙遜有禮,甚至有些老實木訥呢?
那簡直就像一頭獅子,忽然變成了一隻小奶狗。
同樣是有恩,前者讓你敬而遠之,而後者,則讓你倍感親切。若是愛心氾濫一點,都恨不得抱在懷裡小心呵護。
宋喜兒掃了柳嫿一眼。
這可不就是典型的例子么。自己和她相熟多年,情同姐妹,昨夜還第一個出手相救。剛才不過隨口說了那小子一句,她就已經護上了。
這個蠢女人。都說書讀多了有呆氣,她還不信!
而就在宋喜兒眼見柳嫿眸光閃閃地盯著蘇道山,上前幾步走到他身旁,盈盈一禮,正準備開口說話時,忽然兩道身影如同兩隻獵鷹,自遠處急掠而來。
“是柳師叔,還有李師叔!”祝蘭蘭眼尖,驚呼出聲。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男一女兩人快逾奔馬,須臾之間就已經到了面前。領頭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柳嫿,眼中含淚:“嫿兒!”
柳嫿訝然道:“四叔,李師叔,你們怎么在這裡……”
那女子也激動得滿面通紅,臉上神情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後怕,開口道:“還不是因為嫿兒你,你可知道,這一路可把你四叔給急壞了,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
口中說著,女子狠狠地瞪了旁邊的祝蘭蘭等弟子一眼:“還有你們,一個個都不長腦子的么。對手什么人你們都沒弄明白,就敢去追!”
一干紅照宮弟子被罵得一頭霧水,卻是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來的這兩位紅照宮長老,男的叫柳相沂,女的叫李玉蓮,都是紅照宮的內門長老。而且,柳相沂還是柳嫿的親四叔。
李玉蓮宣洩完滿心的擔憂和焦急,這才鬆了一口氣,放緩語氣問道:“說吧,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從那惡魔更夫手下逃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愕然之間,卻也都聽出了不對。
潘剛忽然開口問道:“這位前輩,你說的惡魔更夫,可是名叫胡高?”
聞言,柳相沂和李玉蓮的目光,在潘剛和溫以瀾手臂的紅綢上一掃,見是獵魔人,顏色稍和。
柳相沂抱了抱拳,咬牙切齒,眼中寒光一閃道:“正是。不過胡高只是此獠化名,他實際綽號惡魔更夫,真名馮超。乃是奉元殿通緝榜前百的兇徒。洗劍山莊的五品高手藍豐,就是死在此人手裡……”
五品高手……
眾人一聽,臉都白了。之前大家就意識到這個胡高不對勁,可沒想到竟然是奉元殿排名前百的兇徒,甚至連五品高手,都曾經死在他的手裡。
尤其是惡魔更夫這個綽號,更讓眾人回憶起昨夜,一時之間,只覺得自己能活著站在這裡,都恍若做夢一般。
潘剛轉身從戰馬的革囊裡取出一個盒子,打開露出一顆人頭,遞給柳相沂:“前輩所說,可是此人?”
柳相沂和李玉蓮一愣,低頭看去,瞳孔陡然收縮,齊聲驚呼道:“你們殺了他?”
刷!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個方向。
柳相沂和李玉蓮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紅照宮服飾的陌生弟子,一臉木訥地站在那裡,神情羞怯,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