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雪,井院中白茫茫的一片。
白天的井院總是比晚上還要靜些,下人們都到自家主子房裡去做活。晚上掌燈以後才會蜷縮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里嚼各房裡的舌根。錦娘捧着插有紅色臘梅的瓶子深一腳淺一腳的穿過幽深的井院往西邊角落裡的耳房走去。她單薄的身子蜷在一件淡綠色的質地還算好的舊棉襖里,是前些時候三小姐退下來的。
雪氣通過洞開的窗欞漫到屋內,又被熏爐里的暖煙烘焙的四散。纏綿的在粉色的紗簾上打圈,如同悠遠而綿長的琴音。
她懶懶的靠在窗前,流蘇與步搖在冷風中簌簌的抖動。冬季的天空顯得意外的遼遠與空曠。西邊角落裡的耳房總不如前廳那麼熱鬧。
“柳主子,天愈加冷了。小心着涼。”
錦娘進來將手中的瓶子放至空空的紅木雕花長案上。熟練的挑了挑爐內的炭火,暖氣撲到臉上。十四五歲的女孩被生計所累過早拔也似的生長,徘徊在成熟與天真的之間自有一番美麗。
不似她已在時光中蕭條。
柳姬拉着她坐下道“以後你只需過來與我聊天便可。”
“那可不行,那些活誰人來做。。。。”錦娘趕忙打住話頭,坐到她身邊搓了搓凍紅的手。
她進蕭家已有三年光景,深門大戶里處處都是隱形的光影。如同蕭衡書房裡懸着的深褐色御賜馬鞭一般,一不小心便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她是被父親賣進蕭府的,前些年家鄉鬧災荒只有賣了女兒養活兒子。
不知是否由於家貧,錦娘從小格外懂事,做事嫻熟。思想成熟的也早,小小年紀便能琢磨人的心思,也學的沉靜內斂,實屬不易。鄰家大娘常說“錦娘若是生養在大戶人家將來定是個玲瓏剔透的女子。”她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很快又續了弦。而後繼母姚氏又很快有了弟弟。從此她便成了家裡的賠錢貨。
臨行前一天,父親叫她到跟前問“錦娘,你可願意到大戶人家過活。”
她較着手低眉順眼道“錦娘聽爹爹的。”
未告訴父親其實早上王媽媽來的時候她就在外面。王媽媽是鎮上的掮客也幹些人口買賣的勾當。早晨她剛送完前些日子給人繡的織錦綢緞回來。遠遠地便見王媽媽肥碩的身體進門。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王媽媽拿帕子捂着嘴往裡屋看了看才對父親道“李德啊,錦娘的去處也沒有什麼好想的。如今世道不好,城裡的大戶人家也不缺丫頭每去一個都挑挑揀揀的。怡紅院倒是好些。不過我表弟他剛好在京城將軍府里做工,蕭衡將軍剛剛被皇上賜封聽說那兒正在找一批丫頭。只是價錢遠比怡紅院來的少些。”
錦娘雙手用力的抱着門口的木柱子,她沒有哭。心卻懸在半空中。倘若父親真的將她送到怡紅院她便立刻隨母親離去。
他父親遲疑了一會兒說“還是去將軍府吧。”畢竟是親生骨肉,於心不忍。
姚氏抱着年幼的弟弟挑開灰濛濛粘着污漬的舊帘子接着他的話道“去將軍府做婢子,才值幾個銀子。哪比得上怡紅院好,來錢也痛快。”
父親氣憤的拍了下桌子道“我女兒豈能讓人隨便糟蹋。”
“喲,還真以為你女兒是金枝玉葉啊。你以為給人做婢子就不會被糟蹋,告訴你大戶人家更糟糕,佔了便宜都不帶給錢的。”姚氏隨意的逗弄着懷中的弟弟,輕蔑的說。
“我說不行就不行。要去你去。”父親沖她大聲的嚷嚷,不容拒絕。送去將軍府至少對的起她死去的母親也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我怎麼跟了你這麼個死腦筋。”姚氏邊說邊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估計是抱着弟弟回娘家去了。
王媽媽上前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可去回話了。”
只聽她父親捂着臉低低的應了一聲。
錦娘這才放下心來,去母親的墳前痛快的哭了一場。她知道從此以後便不可以流淚了。
就這樣她被送進了蕭衡的將軍府。
。。。。。。。。。。
她抬頭看眼前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鵝蛋臉,媚眼如絲,猩紅櫻唇,冰肌雪骨惹人憐。
初來時她亦不是這番光景。
彼時她住在離蕭衡最近的東廂房,有一大堆丫頭伺候。他還給親自給她提了“柳綿閣”三個字。也不過一年時間便改成了“含香園”,換下來的匾額上紅漆還鮮光十色。也不知這次可以掛多久。錦娘每次打那兒經過都要加快腳步。那間屋子鶯聲爾爾,細語呢喃,只可惜脂粉氣太重。亦不吉利。換過不同名字,住過不同女人。也註定是悲劇。
錦娘剛進府時被安置在夫人房裡做三小姐的婢女。三小姐跟錦娘差不多大,只是脾氣不好,或許是隨了她母親。
她母親劉氏喜穿素色燙有荷葉對襟長衫。下搭淺綠色百褶紗裙。鴨蛋臉面,吊俏眼,身材豐滿,皮膚白皙,花細朱釵插滿頭。走起路來窸窸窣窣婢子僕人們遠遠地聽見了儘可能的繞開走。
劉氏是蕭衡的結髮夫人。在一群鶯鶯燕燕之中地位最高卻也最不受寵。長年的怨氣使她丟棄了大家閨秀的靦腆變得尖酸刻薄,亦喜歡折磨身邊的妙齡丫頭。
三小姐蕭霖是蕭衡的獨生女。她前面有過兩個哥哥皆是妾侍所產,不過百日夭折。說也奇怪蕭衡那麼多女人竟沒有一個再為他生個一二半女。所以這個嬌慣了的小姐格外刁鑽潑辣。丫頭婢子沒有一個人願意跟着她的。他們見錦娘剛來,又是外鄉人便把她安插了過去。
之後錦娘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一次蕭霖叫家僕鞭打她時正遇上柳姬來給夫人請安,見到此番情景可憐於她便跟蕭衡要了她。
她穿着桃紅色碎花紗裙,淡妝素雅,金絲步搖在陽光下鈴鈴作響。錦娘自地上看她搖着他手臂的嬌媚模樣。心中滿滿的艷羨之情。如此女子,有美貌,亦有人疼寵。真好。
只可惜美得刺目。終究不長久。蕭衡奉旨出使上皖回來便帶回了一位上皖女子,據說是上皖國主欽賜。又與中原女子不同,他自是疼寵有加。於是柳姬很快就搬出了“柳綿閣”。
失了寵也就無人在再把她當回事,開始錦娘跟她住西廂房。之後夫人總是沒事找茬。錦娘覺得她是對那個正在得寵的上皖女子無計可施便新仇舊恨都算到了柳姬頭上。削去了她的身份,自然也就沒了丫頭。之後蕭霖大了些從夫人房裡分了出去,錦娘又被安排到她房裡做雜活。
她也一步步就落入此番境地。
琴音空漫,亦再也換不起他的回眸。
蕭衡冷冷的看着這一切從未插手。任她在寒冷的冬季里漸次凋零。卻又不肯放她離去。錦娘自那時起便懂得了男人的愛其實太過炎涼,還不如燃盡的炭灰來的溫暖。
當然也不是蕭衡的每個女人都如此凄慘。那些個姨娘在高牆粉院里磨鍊久了。自然深知其中的原理也能遊刃有餘拿捏自如。柳姬是從小戶里出來的女子,性情柔和,不懂權謀。還以為那個踏馬而過的男子真的能像初始時那樣許她一輩子。
或許正是她純凈的美才使她在蕭府紅極一時,然而卻短暫的讓人惋惜。高牆大院里就是一口大染缸,白色能存在多久。錦娘想她將來定不要成為那樣的女子。。。。。。。。
“錦娘,我教你讀書可好?”柳姬問。這小丫頭,沉穩大氣,聰敏嫻靜非蕭家一般丫頭可比,只可惜投錯了人家否則定有一番造就。
“柳主子,你是說。。。。”錦娘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從未想過她此生還有讀書的機會。
柳姬看着她眼中泛起的光芒伸手撫了撫她沾着濕氣的長髮。
“從今日起你不必在喊我柳主子了,就喊我姐姐吧。我會把我所學都交予你。”自她失寵之後,在蕭府備受白眼。只有眼前這個丫頭這個丫頭念着她單薄的恩情對她恭敬如前,每日來為她收拾打掃。她亦想為她做一些事,錦娘生來機敏若是再學些東西總是好的。希望她將來別走上她一樣的路子。
“姐姐。”錦娘眼眶一熱激動的撲至她懷裡。到底還是孩子氣。
“那我們先從識字開始,以後我再教你撫琴和歌舞。”
“嗯。”錦娘自她懷裡抬起頭清澈的眸子滿滿的感激,自懂事以來詩書一直離她那麼遙遠。每次蕭霖學時都是貼身婢子阿寶服侍。她只能在渙洗房外遠遠地望着。而今竟有人肯教再好不過如若將來適逢時機便不用在過這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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