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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娘雖然並不反對過繼,可如今父親屍骨未寒,伯娘便這樣堵在娘親門口說這種事情,未免有些逼人太甚。

“伯娘,我娘這兩日病得厲害,伯娘若有什麼要緊事需要我娘做主,不如等我娘身子好些了再說?”

慧娘眼瞅着麗娘的舅舅、舅娘都在屋裡,怕他們抱的也是同樣心思,若是被他們捷足先登了,這偌大的家業豈不是便宜了外人?

當下她便端出長輩的架子,大聲道:“我就進去說個事兒,還能把你娘吃了?你這閨女怎地這般不懂事?”

麗娘氣極,這要是驚動了娘親,把她氣出個好歹來可如何是好?

沒能為爹爹生個兒子,這一直是娘親的心病。

伯娘要這般渾鬧,麗娘也就沒法給她留臉面了,黑着臉道:“伯娘若是要說過繼的事兒,倒是可以緩緩再說了,如今李姨娘肚子里有了我爹的骨肉,堂弟即便是要過繼,也得等李姨娘生了再提。”

慧娘被一個小輩戳破了心事,頓時臊得滿面通紅,卻又心中不忿,嘟噥了一句:“誰曉得那是誰的種?”

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小兒子的,如今兒子屍骨未寒,她不想聽到這種誅心的話。

“夠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兒,說這些作甚?趕緊收聲兒,別在這兒丟人。”

老太太呵斥了慧娘,又轉頭對麗娘道:“你是個好閨女,這兩日辛苦你了,你娘有你姥爺姥姥看着,我也放心,我和你伯娘去幫你招呼外頭的客人,回頭她好些了,你差個人來知會一聲,我再來看她。”

老太太其實也是記掛着過繼的事兒的,以前鄭守財在世的時候,她雖然沒有明的跳出來說,可慧娘鬧騰的時候她也沒反對。

那時她還只是打算逼他一逼,指不定小兒子一發狠就打算自己生個兒子了,可如今小兒子已經不在人世,要再想抱孫子已是無望,過繼的事情便被老太太放在了安葬小兒子後的第一要緊位置上。

至於李三娘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是不會承認的,妾生的兒子本來就不討喜,更何況還不知是誰的種呢。

送走了祖母和伯娘,麗娘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疲倦得直想躺下,昨日忙活了一整天,沒消停片刻,又守靈一夜沒合眼,已是累得不行,中午還要擺酒感謝幫忙的親友和前來弔唁的客人,想休息卻找不到能換她下來的人。

及至中午時分,宴席已經擺在了鄭家大院兒的院子里,天氣太冷,四周扯了帷幔也擋不住四下里穿過來的冷風,不過歷來喪酒都是如此,大傢伙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草草地吃了飯便各自回家去了。

除了至親,其餘的客人們都走了,此時院子里卻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縣令李厚朴帶着他的妹夫王朝元和妹子李二娘進了鄭家大院,昨日弔唁不見他幾個,今日擺酒不見他幾個,如今正事都辦完了,他幾個卻挑在這個時候來,不得不讓麗娘懷疑他們此行的目的。

一想到很可能就是眼前這幾個人勾結賊人害死了爹爹,麗娘便恨不得撲上去捅他們幾刀。

可是打虎不死反傷己,在沒有絕對的證據和把握之前,麗娘不敢稍有妄動,哪怕是恨意也只能深深地隱藏起來。

麗娘穩住心思,上前朝李厚朴一禮道:“見過李大人,不知李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這幾個人這個時候趕來,肯定不是來追悼逝者的。

李厚朴見院子里還有人在忙裡忙外的收拾東西,要說的話便有些顧忌,於是乾咳了一聲,給王朝元遞了個眼色。

這種小動作哪裡逃得過麗娘的眼睛。

王朝元得了李厚朴的暗示,只得硬着頭皮上前,重重地嘆了口氣,:“麗娘,事情是這樣的,你爹這回去進貨的銀子,是向李大人借的,如今李大人急需這一萬兩銀子,所以......”

“一萬兩銀子?”麗娘眉頭一挑,面含鄙夷地看向王朝元,爹爹還說這些人現形大概要一個月左右,可沒想到這才兩天時間不到,這些魑魅魍魎便忍不住要現形了。

爹爹屍骨未寒,這群劊子手就鬧上門來逼債,就不怕天譴么?

王朝元還不知麗娘已經懷疑他了,猶自一臉為難地道:“是啊,鋪子里的錢我昨日點了點,才有一千兩,加上我手裡的積蓄,也只湊得出來四五千兩,這剩下的幾千兩可如何是好。麗娘,你爹有沒有把平日的積蓄交給你?”

麗娘心中冷笑,頓時明白這夥人打得是什麼主意了。

只是謀奪鋪子還不夠,還想着要把鄭家的家底掏個精光,然後才是藥鋪和房子呢。

若不是麗娘已經起了疑心,只怕便會被蒙在鼓裡,老老實實地把家中的幾千兩積蓄拿出來,還了欠賬以保住藥鋪。

端的是好算計。

“李大人,不知可否讓我看看我爹立下的借據?”麗娘不去理會王朝元,倒是朝着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戲的李厚朴問道。

縣令李厚朴今年才三十歲出頭,個子不高,卻生得肥頭大耳,這人模樣生得不好,官階又低,平日里沒少被同僚取笑,即便是如鄭守財之流的大商,也沒把他放在眼裡過,如今面對一個小姑娘,他還不乘機擺擺官威?

“放肆,見了本官還不跪下說話,這便是叔禮教出來的規矩?”李厚朴一臉嚴肅地呵斥道。

叔禮是鄭守財的字,李厚朴平日里和鄭守財親熱着呢,見面總是互相稱呼表字,一派兄友弟恭的和氣,如今一時倒沒有改過來,卻稍稍落了些氣勢。

不過,這等官威,嚇唬尋常百姓家的小姑娘是儘管夠了,可偏偏麗娘卻不是尋常的小姑娘。

麗娘自打七歲起,早上便跟着鄭守財在藥鋪里幫忙,跟各類人物打交道,閱盡人間百態。

晌午過後還要留在家中跟着柳眉學習琴棋書畫,通曉經史子集。

柳眉的父親和弟弟乃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教書先生,誰見了不尊稱一聲“柳先生”和“小柳先生”?柳眉自幼耳濡目染,學問不比那些秀才們差。

柳眉尚且如此,更別說是麗娘了。

麗娘聰明好學,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學問比柳眉更甚一籌。

可以說就算是科舉出生的李厚朴,見識和學問也不見得比麗娘強出多少去。

見李厚朴要擺官架子,麗娘也不憷他,又是一禮道:“李大人您一未着官服,二未升堂問案,三亦是因私前來,還帶着女眷親屬,我為何要跪下說話?”

說話間,還留在鄭家幫忙收拾掃尾的鄉親們已經聽到了動靜,圍了出來。

李厚朴本想發作一番,但礙着人多怕壞了他的官聲,只得拿出一紙文書來,一臉不屑地道:

“古人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本官念你年幼,也不與你計較,這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事兒,你總不能賴了去,速速還來銀兩,其餘的事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這等語氣,做足了寬厚仁慈的父母官的架勢,只是他也不想想,在人家家裡辦白事的時候上門要債,又豈是寬厚之輩能做得出來的事兒?

麗娘顧不得跟他打嘴仗,忙接過文書一看,卻立即被氣得臉色發青。

這份一萬兩銀子的借據不是偽造的,但麗娘認得,這借據是爹爹在天聖元年時打的,銀子早就還訖,如今已是天聖二年年末了,這狗官竟然還敢拿着作廢的舊借據來要債。

麗娘的眼神如刀一般剜向王朝元。

這張借據爹爹當時拿回來便打算撕掉了事的,是這個王朝元攔着沒讓撕,說交給他燒掉穩妥一些,爹爹信以為真,把借據交給了他處理,沒想到早已還訖的借據居然又出現在那狗官的手裡。

想來這狗官和王朝元早在去年的時候便暗中計劃謀奪鄭家的產業了。

只可恨這借據沒有落上日期,竟真的成了把柄落在仇人手裡。麗娘甚至不敢當眾說這是已經還清了的借據,她沒有證據。

畢竟李厚朴是縣令,沒有證據便等於誣告,誣告父母官,這罪名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難怪爹爹要自己捨棄產業保住性命,原來便應在此處,若依着自己的脾氣,定是要據理力爭的,若果真那樣做了,只怕現在就該被下大獄了吧?

也罷,你這狗官圖謀我家銀子,就暫且讓你拿去,總有你吐出來的時候。

麗娘心中暗暗發誓,定要百倍地討回今日的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