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棺》 宫三娘

李天芳嚇尿了,拋下死在廚房的淑芝嬸,讓李老頭連夜把小李子送城裡朋友家去。

自己賴在村長家,不解決問題不走,他沒臉再來找我爺爺。

吳達只得來找爺爺。

“李天芳只要不說實話,老頭子我幫不了他。”爺爺讓吳達把這話轉給李天芳。

那種紅色顏料,塗在鐵山的手心裡,又塗在淑芝的手心裡,東西是李天芳的。

一把手拿出五萬塊錢,在我們村裡,也只有李天芳做的到。

可他偏偏咬死說自己沒幹壞事。

吳達把那隻顏料盒放在桌子上像只鬥敗的公雞回家去了。

他走了,我趴在那隻盒子上看,好沉的黑色石頭盒,盒蓋磨得光光的。

爺爺拿起盒子抹了一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一張老臉眉開眼笑,“陽晶赤砂!歸老夫了。“

“盒子也不錯。“他撿了金元寶似的把東西放在平時背的布口袋裡。

“爺爺你去哪了?“我不滿意地問。

“我上三進院,給鎖子上點油,免得用時打不開。“

我心裡興奮起來,從小跟著爺爺,這個三進院一向鐵將軍把門,我一次沒進去過。

爺爺說這是家裡的禁地,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進。

我連裡面的草長什麼樣子也沒見過。

“啥時候要用啊,我都八歲了,沒見你進來過呢。”

“快了。”爺爺吹熄了蠟燭,讓我快點睡下。

第二天一早,可能因為爺爺就要打開封存已久的院子,我太興奮,六點多我就睡不著,輕手輕腳打開大門,想溜出去玩。

結果一出門差點給絆個狗吃屎,我瞪著我家門口。

門口鋪著席子,李天芳、老李加上吳達,頭朝我家大門還在睡。

“你們幹嘛!!”我喊了一聲,把爺爺和李天芳他們都吵醒了。

李天芳一見我爺一咕嚕爬起來,恨不得給我爺跪下,“方大爺我錯了,你老一定有辦法救我的。”

我的視線落在門口,院門外直挺挺站著個女人,腦袋歪在一邊,背對我家大門。

老李臉色難看極了,看了看院門口的人,又看看爺爺。

門口的人頭髮亂亂的披散著,沒認出來是誰。

爺爺盯著門口的女人,突然打雷似的從丹田發出一聲巨吼——

“淑芝,倒下!“

把我都嚇怔住了,站著的那個女人直通通向前倒去,臉摔到了泥土裡。

大家都鬆了口氣,李天芳一個勁感謝我爺爺,老李氣呼呼的。

“別謝,這叫鎮魂吼。只管一小會兒用,過五分鐘她又得炸屍。“

“您老救命啊。你開個價吧。”天芳叔討好地說。

爺爺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要別的,昨天吳達拿來的那盒硃砂給我,我保管淑芝好好地下葬。”

“好好好。”李天芳連聲答應。

爺爺拿出包裡的硃砂,愛惜地取了一點,出門將女屍翻過來,塗在兩眉之間。

“行了,走手續去安葬吧。”爺爺輕鬆地說。

“這,這就行了?”李天芳不可置信。

爺爺點頭,“她只是一口氣堵在胸口,怨得慌,硃砂強行散了怨氣,她已經離魂了。”

李天芳謝過爺爺要走,爺爺問了他一句,“你還沒想通?”

李天芳停下腳步,很沉重的樣子,“對不起方老爺子,我什麼也不知道。”

吳達跟在後面氣憤的大喊,“你不說實話,就別再來找我,我看在淑芝的份上幫你這麼多,她是死在你手上的!”

李天芳本已走遠,聽到這話紅著眼睛走回來惡狠狠指著吳達鼻子。

“你夠了,你暗戀我老婆,看你村長的份上沒說你事,淑芝是我老婆,我不疼誰疼,她天天穿金戴銀,你哪隻眼見我待她不好?”

“你是買賣婚姻,她想嫁的人是我!”

吳達發狂地吼叫著,“你看看,跟著你連個好死都落不著。”

李天芳氣得直哆嗦,“你少造謠,你看到我買賣婚姻了?就算買賣也是淑芝願意的。淑芝讓她媽來我家提的親!!我是她自己親自挑中的男人!”

“十五萬彩禮也是她開口要的!!”

一記悶炮打得吳達不吱聲了,他傻了一樣站在那,直到李天芳走了,還站著。

過了好久,他轉過頭看著爺爺,“這是真的嗎?”

爺爺點點頭,“是真的。淑芝媽去提親時,全村人都不相信。”

我被吳達的表情嚇壞了,去拉他手臂,“達子叔,你沒事吧。”

吳達低下頭,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喃喃地自言自語,“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我畢業本來可以留在大城市裡,我打電話給她,她電話裡說我要回來還能時不時看我一眼。”

他又哭又笑,像瘋了一樣,嘴裡喃喃說著,“一個電話我推了年薪十萬的工作回到這破農村。”

“警察來之前的晚上她到我家,說她害怕女屍害死她。”

“她把硃砂給我,說早上拉屍順利就好,如果有事,讓我把硃砂塗在車輪上把壓煞狼牙塞到屍體七竅中的隨意一竅裡。我也照作了。”

“我相過三次親,她說讓我找老婆最少要找個比她強的,明知在我眼裡,她才是最好的,我把相中我的姑娘都推掉了……”

“她怎麼忍心這樣騙我呀。“吳達的眼淚不停湧出來,“19歲到28歲,我心裡只裝著她。“

吳達拖著沉重的雙腿離開了。

一大早上演這麼一出,我心情壞透了。

“後院又要上鎖了吧,看樣子是用不上了,反正李天芳不會來求我們。“

爺爺點上一鍋煙,在初升的陽光裡把玩著黑亮的盒子,在我臉上吐個菸圈,還是那句,“等著瞧。”

他把手上多餘的硃砂順手塗在我額間,讓我今天一天甭洗臉。

天色向晚時,李天芳他爹一個人來了,喝得醉熏熏的,跌跌撞撞闖進我家指著我爺爺就罵。

“老方,咱們都是一輩兒的人,你當壓官時,我沒少給你幫過忙,你看著我家快斷後都不管?往日的情誼啥都不算了是吧。”

爺爺坐在桌前正吃飯,瞥他一眼不搭訕。

我氣極了,想還口,爺爺白我一眼,“長輩說話小輩哪有插嘴有地兒。”

“別忘了,是我,從死人堆裡把你背出來過。”

“一碼歸一碼,你兒做過啥,你心裡也知道點吧。”

“我不管!!我要你保住我兒子!孫子沒了媽了,不能再沒有爹。”

李天芳他爹暴跳如雷,瘋狗一樣對著我爺爺吐沫亂飛。

“我方震子的確欠你一個情,幾十年了,這情連本帶息這次一併還你。”

爺爺放下筷子,緩緩站起來。

我心裡突然緊張得不行,雙腿一直打哆嗦,感覺這次一定要出大事。

爺爺從未這麼嚴肅過,他要還李天芳他爹的情,怎麼還?

李大膽當年從亂墳堆裡背出的人竟然是我爺爺。

“去後院。“爺爺說了一句,李天芳的爹好像酒醒了,跟在爺爺後不聲不響來到三進院的鐵鎖前。

爺爺從懷裡摸出鑰匙,打開了鎖。

後院不大,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房子門兩邊各掛了只白燈籠。

爺爺把燈籠挑下來,把裡面手臂粗的蠟點上,示意李天芳他爹進來。

正門推開,堂屋裡對著門放著一隻黑色八仙桌,桌上放一隻香爐,香灰落在桌上。

香爐後,供著一隻紅色小石棺,通體半透明,燭光下閃著溼潤的光澤。

李天芳他爹給香爐上了三柱香,對著爺爺嘆了口氣。

“對不住我醉了,今天大晌午頭我做了個怪夢,我老李頭活一輩子快入土,頭一回能讓個夢嚇醒。“

我挺起身子,很期待聽到把村裡有名的李大膽嚇醒的怪夢。

就在早上李天芳一家子離開我家大院後。

老李在田壠的一顆大樹下一個人喝了一瓶燒刀子。

然後就醉得倒在田埂上睡著了。

他看到離自己不遠,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孩兒不遠不近向前走著。

女人背影看不出是誰,又陌生又熟悉,老李想趕上去看看是誰。

但也怎麼也追不上,走著走著,走到熟悉的街景,老李仔細一看這是到了縣城裡。

女人走到一條街上,拐上了樓,進了一個門。

老李跟進去,進了門就愣了,那是他送孫子去避禍的朋友家啊。

那女人發出冷笑,慢慢轉身看著老李,一字一字道,“你以為逃得掉嗎?”

她當著老李的面一隻手掐住了他孫子的脖子,將小孩子的脖了掐得細成一條,幾乎和頭部分離。

老李一驚,從夢裡醒來,自己還坐在田頭上好好的。

他擦擦口水,沒把這夢當成回事,起身準備回家,剛走兩步路腳疼得受不了。

老李在我和爺爺跟前脫了鞋,腳底幾個大大的水泡,他真的跟著女鬼走了幾十裡地,也真的去了那個藏孫子的朋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