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芳那天到底也沒有和爺爺再說什麼,死死咬定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他走後,爺爺一直站在門口,目送他。
走了很遠,李天芳心虛地回頭張望。
當天女屍被爺爺用一口特別的薄棺殮了,放在水邊的槐樹下。
棺材板材並不好,最便宜的那種,但木頭盒身和蓋子上,我爺爺都用墨畫了好多奇怪的字。
那些字在我眼裡,像活的一樣,很靈動。
這樣一口棺材,平時有人來求爺爺才賣,一口要賣幾千塊,比棺材鋪的貴上幾倍。
有一這口棺材,平時被當作消夏去處的水潭一個村人也沒有,連鳥雀也不落。
直到警方過來調查。
女屍被我爺爺動了手腳,直挺挺,安靜地躺在棺材裡。
警察帶了警犬過來,還進行了搜山,可是和吳達一樣,既沒有找到衣服,也沒有任何搏鬥過的痕跡。
忙到月落烏啼,屁也沒找到一個。
沒有人見過她進村,沒有人認識她。
和局裡聯繫,上報失蹤人口的數據庫中也沒有符合屍體條件的。
這女人好像是憑空從哪裡冒出來的。
警察還叫吳達過去,問這潭通到哪裡,有沒有可能是從別的地方通過水眼飄過來的。
吳達搖頭,這誰會知道,這潭深得很,誰也沒去過水底。
警察忙了一天,我看和吳達偵查水平差不多,臨走他們要把女屍帶走。
警察走的時候,所有鄉親都來圍觀,有人小聲說,“警察也破不了案嗎?“
“嘖嘖,真夠笨的。“
我看到圍觀的人裡有李天芳,他的臉色煞白,眼中並沒有半分僥倖逃脫的得意。
相反,他好像很驚惶。當他的視線和爺爺對上時,把頭一低,離開了人群。
除了天芳叔,李家沒有別人來看熱鬧。
吳達憤憤不平,又有些緊張,“方大爺,就這麼完了?這事結束了?“
爺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等著瞧。“
警察開動了三輛警車,還有一輛廂式白色車子。
白車身上塗著警用標誌,四個警察將棺材抬上救護車關好門。
開道警車已經開出去十來米,救護車發動跟了幾步,突然熄火了。
車上坐著一個司機,一個副駕,後面車廂帶製冷的那種,估計是專門拉屍體用的。
司機發動幾次,車子聲音像個破舊的唱盤發出刺耳的“嘶嘶啦啦“,就是不走。
“呀!水!“幾個村民尖叫起來,指著車子下面。
一灘灘的水沿著車門向外淌,很快車下面溼了一大灘。
開車的和副駕駛從車上下來,莫名其妙拉開車門,那口薄棺從縫裡向外滲水。
這口棺材做的像個盒子,側著掀開就可以,扣上有個鎖頭掛著個銅鎖。
警察打開鎖,掀開棺材蓋,大家都向前擠著看熱鬧,棺材裡半棺材都是水。
女屍身子包著白布睜著雙眼躺在水裡,沒有一絲腐爛的跡像。
“淹死鬼!“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
群眾像炸了一樣,警察怎麼喊也壓不住亂。
爺爺趁著亂卻拉著我悄悄離開了。
我很不樂意,爺爺一邊走一邊小聲說,“傻孩子,我在那裡,有人想出來也不敢出來。“
我們躲在一顆粗大的老樹後,等著偷看這個“有人“是誰。
一個警察到車上發動車子,一個在後面看著棺材,車子發動起來,剛起步,向前一栽,又熄了。
這次不知撞到什麼東西,棺材開著口從車上掉下來,翻了個個兒,向下倒扣在屍體上。
棺材裡的水一下全流出來,嚇得群眾四散奔逃,屍水太不吉利了。
一大團群眾亂糟糟擠成一團,只有村長吳達在給警察幫忙。
我並沒有找到什麼可疑的人。
等收拾好,大家又圍上來,棺材重新在車上擺好,水也倒幹了,女屍重新放進去,上了鎖。
車子再次發動,竟然順利地點著了。
“看到沒,你們就是封建迷信!哪有鬼?這就是棺材裡本來就帶著水,放乾淨了,還有嗎?“
他說話口氣很厲害,大家散開了些,警察上車,車子揚塵遠去,我問爺爺,“你看到誰了嗎?“
爺爺一直盯著人群直到大家散完,也沒有回答。
我們回家沒多久,吳達又跑來了,“方爺,你說警察能找到兇手嗎?”
“我怎麼知道。”爺爺很冷淡。
吳達有點沒趣,“你老真不管了?”
爺爺抱著一捆木頭,準備生火,吳達長嘆口氣,像很惋惜“看來新社會不需要壓官了。”
他走了,我問爺爺,壓官是啥官?我怎麼沒聽說過。
“再多問今天就別吃飯了。”爺爺口氣裡全是火氣。
“幾天了?”他自言自語站起身,自己喃喃幾聲,“三天了。”
“還有四天。”
“爺爺你說啥?”我接話。
“那個女人死了三天了。”
這天夜裡,我在睡夢中感覺村裡的狗子狂吠一陣,後來又安靜了。
後半夜裡,有人小心地敲我家的門,一陣緊似一陣。
終於把我敲醒了,迷迷瞪瞪坐起來發現爺爺沒在房裡。
我先開門,吳達一頭汗水,臉色在月亮下白得像死人,“方爺在哪?”
他眼神瘋狂盯著我,嚇得我不敢看他。
側門響了一聲,屋裡亮起一束暖光,爺爺手裡端了根蠟燭從側門進來。
他把蠟燭固定在桌上,又打開燈,問吳達,“啥事。”
“方爺,你本來就料到了對不對?”
爺爺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說啥?”
“你知道那女屍還會回來的。所以車子走時你沒有阻攔。你早知道她走不掉。”
爺爺盯著吳達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那車本來就不應該開得走。”
吳達眼裡浮上一層水光,直喘氣,“李天芳的老婆死啦。”
“李天芳都不急,你急啥。”
“這事和淑芝沒關係!!”吳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這下連我都聽出不對。
淑芝是李天芳的老婆。
“達叔,你咋知道和她沒關係。她死和你有啥關係。”我接話道。
吳達不吱聲了,眼淚順著臉嘩嘩向下流,“這個該死的李天芳,連累淑芝一天好日子過不上。”
“那你怎麼知道是連累?淑芝嬸嬸什麼也沒做,好好的怎麼死了?她過得好不好和你有啥關係?我倒看她過得好滋潤。”
吳達垂下頭不理我,“車子走不動時,是我用淑芝給我的一盒紅色顏料,倒在棺材上,在車子車輪上塗上些。”
“還給一顆奇怪的牙齒,我趁女屍翻下來時塞進了女屍耳朵裡。”
“你們想一想,她一個女流之輩,會和一個陌生女人有什麼關係,肯定是那個狼心狗肺的李天芳乾的好事。“
吳達咬牙切齒,看樣子李天芳要在這兒,他非撲上去咬掉他一塊肉不可。
“你都知道啥,說吧。“
我滿以為要聽到一個離奇的故事,誰知道吳達垂頭喪氣地搖頭,“我不知道啥,我只知道淑芝是無辜的。“
吳達一開始管這事只是出於村長的職責。
那晚看到淑芝來找爺爺,他改變了動機。
淑芝曾是他高中同學,青梅竹馬的女朋友。
可惜淑芝家人看不上吳達這個窮學生。
在他上大學時,淑芝家人收了李天芳十五萬塊錢彩禮。
十九歲的淑芝嫁給了比她大十歲的李天芳。
全村人都轟動了,李天芳面老的很,年紀又大淑芝那麼多。
村裡人都說淑芝是賣到李家的。
結婚那天吳達回來了,一個人在婚禮上喝了一瓶白酒,連當場哭的勇氣都沒有。
淑芝家人怕他給自己女兒丟人,叫人把他送回了家。
一直到淑芝回門,他在家哭了三天。
後來,兩人再也沒聯繫,一直到他大學畢業回村裡當上村長,淑芝已經升級為媽媽。
吳達一直單身。
以他對淑芝的瞭解,肯定是李天芳幹了豬狗不如的事,軟弱的芝嬸被威脅不敢反抗。
至於芝嬸什麼時候把盒子塞到吳達手中,他沒有詳細說。
“芝嬸是怎麼死的?“我滿腦子鬼掐人的場面。
說出去可能沒人信,淑芝嬸嬸溺死在洗臉盆裡。
晚上,淑芝嬸聽到門外頭有響動,說起來看看,由於剛出過事,李天芳也很警覺,就讓她去了。
過了十分鐘她還沒回來,李天芳從屋裡打開院燈,從窗戶向外瞧。
院子裡空空的,幾分鐘前出去的老婆無影無蹤。
李天芳把全家都叫起來,拿著鋤頭在廚房裡找到了倒在地上的淑芝。
她頭髮全溼了,貼在臉上,兩眼鼓得像金魚,一隻“魚戲蓮葉”的搪瓷臉盆放在洗臉架上。
地上全是水,好像淑芝被人按到水盆裡拼命掙扎弄灑的。
她的前胸和褲子前都溼透了。手邊掉了一隻黑色盒子,蓋子打開了。
芝嬸一隻手和鐵山一樣,手上全是紅色顏料。
李天芳本想等到天亮再去報案,他打開燈,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廚房窗戶玻璃印著一雙髒髒的手印。
每個手指都細長細長,手印還溼著,好像趴在窗子上偷看的人剛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