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棺》 宫三娘

小舅舅的手腕都青了。

事情講到這裡,車子已經開到一個環境特別優雅的小區。

我有些疑惑,“你不是說小舅舅家家境一般嗎?”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們來到一個小別墅前,門開著,光是從門裡看,就感覺屋子裡氣氛不太對。

屋裡的人雖然混坐在一起,但明顯是兩撥。

一撥人衣著很是精緻,女人都化著妝,頭髮也是打理過的,男人要麼穿著品牌運動裝和運動鞋,要麼穿著正裝。

另一撥人就是我在大街上常看到的那種男男女女,和我家人差不多。

邵峰帶著我進到房間裡,一對夫妻一看到他馬上站了起來。

我雖然笨也看得出這對將近五十歲的夫妻是小舅舅的父母。

他們穿著略有些寒酸,臉上驚惶不定。

後面跟著另一對夫妻,女人雖然化了淡妝,但表情帶著悲悽。

四個人將邵峰和我圍在中間。

小舅舅的母親過來抓住邵峰的手,身體一軟,又勉強站住,“邵峰,這明明是我們的孩子,怎麼就不跟我們走啊。”

“這可怎麼辦?”

“就算是你們的孩子,可同時也是我們的呀,想留下來你們就讓他留下來吧,強行帶走,他自己還是會跑回來的呀。”

富二代的媽媽乞求著。

“你們別急,這是我找來的看事兒人。”邵峰介紹我。

四位父母突然之間都安靜下來,將目光穩到我身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和不信任,讓我很不舒服。

“我只是先看看。有情況,我師父會出馬的。”

聽我這麼說,四人都鬆了口氣,小舅舅的爸爸小聲說,“我說呢,還得師父才靠譜,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他走開,進入別人家的廚房,打開冰箱,自己拿了聽啤酒,自顧自喝起來。

我有點驚訝,但很快分散了注意,邵峰拉著我上樓去了。

樓上一個房間關著門,他推開門,一個年輕人背對著我們坐在電腦桌前,正在打遊戲。

他五指如飛,戴著耳機還連著麥,在指揮隊友進行圍攻。

“小麥。”邵峰大喊了一聲富二代的名字。小舅舅姓陳。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邵峰,菸灰缸上放著一支還在燃燒的煙,屋裡霧騰騰的。

“哥們兒,坐,等下,我還有事和你說。”

等他完了這局,就開始和邵峰東拉西讓小陳教電競的事。

“你知道你是誰嗎?”我突然問。

“我是小麥啊,你這朋友有什麼病我有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觀察了一下,這房間裡沒有一面鏡子。

邵峰暗示了我一下,我倆出了門,將門帶上。

他說,從小舅舅回過神就這樣了。小麥父母到現場正哭著,他突然走過去,叫了聲“爸,媽。”

兩人都驚呆了,以為他被嚇出了毛病。

結果,一聽他說話,富兩代的媽媽又抱著他哭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神態和小麥一模一樣。

一聲車禍後,小陳說自己是小麥,直接跟著富二代的爸媽回小麥家,死不回去。

陳家來人找兒子,小陳站在樓梯上指著自己爸媽叫罵說他們是神經病。

“平時小舅舅和小麥是什麼性格。”

“小麥性格張揚外向,還很強勢,在家就是說一不二,在外面和朋友在一起挺大方,不過有事時,也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個性。“

邵峰看了看樓下,又低聲說,“要我說,小陳是被他爸連累了。“

小陳他爸老陳特別好酒,因為喝酒工作丟了,只能靠他媽一個人支撐家裡。

小舅舅特別懂事,心疼自己媽媽,所以到處接和電競有關的活來補貼家用。

他爸如果稍微打點工,也不致於這麼緊張。

“他這次不是來要兒子的,是來賣兒子的。“

“他說自己兒子養這麼大,現在管這家人叫父母,對方必須賠償自己精神損失費。“

“要多少?“我純屬好奇。

“一百萬。“邵峰冷冷地看著樓下喝酒的邋遢男人。

悲傷的只有媽媽一個人,那女人剪著短髮,但擋不住額角的傷。

那男人一定在家和女人爭吵過了。

“這事簡單也複雜。“我做出了判斷。

對邵峰說,”在死的一瞬間,小麥被巨大的不甘驅使,鬼魂奪舍,佔了小陳的身體。“

“那要怎麼辦?“聽到我這麼篤定事情原因,他很高興。

“但複雜的是,這四個人當中,恐怕有三個人都不願意小陳回來。“

“你怎麼說服他們?“我問邵峰,“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小陳若被奪舍超過七天,他的魂被小麥壓制過久,把小麥趕走,結果也不樂觀,不是植物人就是傻子。”

我們向樓下走去,邵峰準備將四個父母集合在一起,商量這件事。

我卻感覺特別奇怪,“鬼上身”這種事發生時間不會太久。

一般上身鬼說完,或完成自己的心願就會離開。

因為畢竟被附身者身上有活人陽氣,長期待著,鬼魂也不是特別舒服。

他下樓時突然對我說,“有件事有點奇怪,以前小陳和小麥都不抽菸,但這次小陳一醒來,就吵著要抽菸。”

樓下聚集著很多雙方的親戚,朋友,這件事不解決,連喪事都沒心辦,不知該辦什麼規格。

到底小麥算是活著,還是死了?

果然像我猜的,雙方父母在一個房間裡暴發了激烈的爭吵。

而爭吵主要在小陳父親和母親中展開。

父親的意思是孩子還是自己家的孩子,想他時可以來看看。

這麼好的條件和環境,他願意待著就待著。

小陳媽媽嘴唇直哆嗦,吼道,“我窮死也不會賣自己的兒子。”

小麥的父母,一個勁在勸小陳媽媽,說辭也沒什麼新鮮的,說是自己兒子可能還有心願沒有了結。

再給他幾天時間,等他走了,小陳還是小陳,還會回家的。

這段時間就讓自己和小麥再多相處幾天。

大概感覺小陳不可能一直精神不正常,(他們認為這是小陳被嚇得精神失常的表現。)早晚要走,很希望可以多和兒子呆些日子。

“我們可以買我兒子呆在你兒子身上的時間。“小麥爸爸看僵持不下,突然開口。

“一天一萬塊,只要你兒子一天不恢復成自己,我一天給你們一萬塊錢。“

他盯著小陳父母,並且現場拿出兩萬,“這是兩天的錢,先結給你們。“

小陳爸爸眼睛發光,直接將錢拿起來要放在口袋裡。

他媽突然撲過去,搶過錢,甩回到小麥父親身上,“賣兒子的錢,一分錢我都不會花的。“

粉色大票滿天飛舞,兩邊頓時爭吵起來。

“別吵了。“邵峰大吼一聲。

一隻眼睛被尹紅弄瞎後,他安了只假眼,此時連那隻假眼都散發著厭惡的光芒,射向小陳父親。

“小陳再不醒來超過七天,會變成傻子,要麼成植物人,你要感覺這錢來的划算,你就要。“

兩邊都沉默下來,他這才接著說,“小麥死得太突然,又有一個掙扎不甘的過程,死時他拉著小陳的手,鬼魂附身在小陳身上。“

“我們可以請我這位朋友的師父將小麥的鬼魂驅趕出小陳身體。“

“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並不偏心誰,但意外就是意外。總不能讓小陳替小麥去死吧。“

我看到門開了一道縫,小陳半張臉出現在門縫裡,不知這場爭吵他聽到了多少。

他的目光同我相遇,臉上沒有半絲表情,轉身上樓了。

由於四人達不成一致意見,我和邵峰都是外人,不能強行對小陳進行驅鬼,只得先離開。

走出屋外,陽光普照的地方,邵峰長出口氣,語氣有些無奈,“你看到那個當爹的沒?看到錢比見到兒子還親。“

我回答,“不管他怎麼樣,小陳的事現在怎麼進行下去?“

“有件事我很奇怪,你不覺得小麥奪舍太容易了嗎?“

“被占身的人,自己的意志也會掙扎的,加上他是男孩子,陽氣重,小麥的意識如果是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才對,為什么小麥就好像重生在小陳身上?“

“什麼意思?“

“我感覺小陳意識故意不想醒來,他放棄了自己。“

“看到他爹那個樣子,我更肯定自己的猜測,哪有當爹的讓兒子冒這種險,我要是小陳也可能想著不如不要回去了,還能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邵峰一跺腳,“我還得找小陳他媽去說說。“

他將那個憔悴的中年女人拉到外面,說了好久,那女人不說話一直聽著,不停點頭,最後感激地望著邵峰。

等她離開,我問邵峰,他對女人說了些什麼,邵峰篤定地跟我說,“明天叫你師父一起過來,我偏要把兒子還給當媽的。“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將事情和師父說了一遍,他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不是不想管。“

“我不舒服,力不從心,沾鬼的事做不了。“

孟輕舟這人相處久了就會知道,他從不矜持,說行的就一定行,說不行,再磨嘴皮子也沒用。

“驅鬼又不是什麼難事,怎麼會不行?“我還是多了句嘴。

“是呀,又不是難事,怎麼你就不行?“師父幾乎原封不動把話還給了我。

他大咧咧靠在沙發上,“你可以請我過去壓陣,嚇嚇那幫熊人,施法不讓他們看到,你和芸兒上啊。死腦筋。“

我一拍腦袋,跑到芸兒房間裡,她正寫作業,對我愛理不理。

我知道她還是為日記的事生氣,因為喬小絡說沒看過,我選擇了相信喬小絡,沒站她這邊。

我小心地坐下,半天不知如何開口。

一直到她合上本子,嘆了口氣,“你坐這兒一晚上,我要不理你,你肯定不開口說話吧。“

“我在想怎麼說你才會不趕我走。“我抓抓腦袋,笑道。

“啥事?“

我把前因後果說給她聽,她也同情小陳,有個那樣的爹夠倒黴了,出個車禍都能讓朋友給附身,這運氣衰得沒誰了。

所以,她一口答應和我一起去驅鬼。

第二天放學,我們回家拿上驅鬼用品,乘車來到富二代家。

邵峰已經到達他們家,小陳媽媽也在,但小陳爸缺席了。

同時還在小麥家待著的,還有小陳父親家的親戚,小陳的姑姑叔叔之類的。

他們都交頭接耳說小陳爸今天怎麼不來拿錢,又一天,得過取那一萬塊。

小陳媽冷冷地說,“他不來,還有我呢,你們著什麼急。“

這次她異常堅定,要為兒子做驅鬼,她的理由也很充份。

“那是我兒子啊,就算精神失常打擾到你家,也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有什麼權利,干涉我對自己兒子進行的治療?“

“你買時間?“她冷笑一聲,“你買到今天凌晨十二點,今天的錢我沒有收,你別忘了。”

“走,給我驅鬼去。”她一聲令下,我和芸兒出門向樓上去。

小陳的姑姑們走上來攔住我們,“你們幹什麼?我們也是小陳的家屬,你們經過我們同意沒。”

小陳媽像只母老虎衝上去,推他大姑一把,冷笑道,“昨天他爸收了兩萬塊,還不夠還債的,你們是不是先借我家點錢,把老陳欠的債還了?”

“對了,你親侄子大學學費我沒湊夠,你這當姑的是不是也拿點?”

一群人瞬間不吱聲了,有人開始拿起電話不停撥打電話,估計是想叫老陳快來。

上樓時,我擔心地問邵峰,“他爸是間要來了怎麼辦?”

“放心吧,他這會沒醒,就算醒了,也動不了。”

原來頭天他交待小陳媽媽,用安定讓老陳睡死,然後,將他綁在床上,手機關機放遠點。

小陳媽媽告訴邵峰,自己把老陳用膠帶粘在了床上,連手指頭都不讓他動一下。

我們上樓,小陳的身影背對門,好像從昨天就沒有動過。

但菸缸裡的菸頭並不多,他安靜地打著遊戲,聽到門響頭也不回。

“不太好。”師父說,“你說兩人都不吸菸,後來突然吸菸了對吧。”

我點頭。“那是為什麼?”芸兒不解地問。

“因為剛上身的鬼被身體的陽氣弄得很不舒服,不管是點的香,還是菸草,都會緩解這種難受。”

“但現在,小陳的陽氣耗掉不少,鬼魂舒服了,所以煙抽得沒有以前那麼多了。”

小陳慢慢回過頭,好像剛意識到我們進到了房間裡。

他的黑眼睛瞳孔的黑色好像變淺了,眼神也沒有那麼靈動了。

“出去。”他腔調仍然是小麥的聲音。

“兒啊。”小陳媽身體一軟撲到了兒子腿上,“你是我的兒啊,媽沒有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兒子,媽今天晚上烙香蔥餅,還燉了酸蘿蔔老鴨湯,還做了大蝦乾鍋,你回來吃呀,沒有你,媽吃不下飯。”

中年女人的眼淚撲撲向下掉。

小陳臉抽了幾下,眼睛突然看著女人,清楚地變成了另一個男孩的聲音,“媽,我對不起你。”

那女人瘋了一樣摟著兒子哭,但小陳又變成殭屍模樣,不再對媽媽的哭泣有反應。

師父衝我使了個眼色,我走過去拍拍女人肩膀,讓她出去,我們好儘快幫他兒子恢復原樣。

她千恩萬謝出去了。

門一關,我拿出一捆自己編的繩子,有點像爺爺以前用的“捕靈繩“。

“你們按住他。“我說。

芸兒和邵峰上去將他放倒,小陳突然張嘴慘叫起來,“爸,媽,救我啊。“

他的聲音是小麥,將富二代爹媽都引過來拼命砸門。

“我出去看看。“師父打開門,將要衝進來的男人用力推了出去。

外面傳來扭打的聲音。

我手上加快速度,用加了黑狗毛和紅線的麻繩將小陳捆了起來。

小麥的眼睛眨也不眨,突然快速說起話來,語速之快,如果不凝視仔細聽跟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揮手讓芸兒和邵峰安靜,自己趴在他臉前,聽他說什麼。

他眼睛眨著,像唸經一樣,重複著一句話,“你還不解釋,你還不解釋,你還不解釋,你還不解釋。“

速度快得像機器在快進,來回重複的就這一句話。

然後他表情一變,眼神溫和許多,眼角流下淚來,好像在掙扎。

表情在瘋狂與猶豫間來回變化,一會兇狠地自言自語,一會默默流淚。

我感覺這一刻相當重要,俯在他頭部,對他耳朵小聲說,“小陳,你媽媽還在等你,快出來。“

“出來,出來吧。出來。出來吧。“我一聲聲地催促著呼喚著。

沒想到小陳突然臉色一變,眼睛一下翻成了眼白,黑眼珠不見了。

露著一口白牙,“我們說好了,我們說好了。“他脖子上的筋都暴了出來。

身體繃成一根弓,聲音變成了嘶叫,“我們說好了!!!“

就在此時,門“砰“一聲被撞開了,孟輕舟被人扔進了房間。

小陳的媽媽也被人推倒在一邊,不停呻吟著。

而逞兇的人是小麥的父親和陳家的親戚。

“你們幹嘛!“邵峰吼了一嗓子,擋在我和芸兒身前。

孟輕舟被激怒了,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叫人來幫忙。

小麥的老爸走到邵峰跟前,拿出一張紙拍在他面前,“邵峰,你是小麥的朋友,你爸和我也是生意合作伙伴。“

“契約,你懂的吧。你看看這張紙。“

邵峰打開那張紙,臉上頓時出現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和芸兒同時伸過頭去,紙上寫著立約人姓名分別是小麥和小陳的名字。

見證人寫著小麥爸媽,和小陳爸老陳的名字。

上面還印了紅指印。

立約期就是昨天,我們走後。

字跡的確是小陳的筆跡,小麥父親承諾可以拿去做簽定。

小陳媽醒悟過來,爬起來,搶過那張紙。

一邊看,眼淚一邊嘩嘩向下掉,打溼了信紙。

“媽,

兒子不孝,大三了,還連累你養活我。

我爸也不爭氣,這些年苦你自己,我一直想自己可以成為有本事養活你的男子漢。

但我唯一的特長就是你嘴裡說的不務正業的打遊戲。

我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我大概連養活自己都困難。想讓你過上好日子,跟本不可能。

現在有機會了,你聽好,我是自願的。

這個身體給小麥,我不想活著,他活著更有你們口中的“人的價值。”

總之,小麥的爸爸會打到你帳戶裡一百萬,做為小麥用我身體的費用。

媽,這就是兒子最大的出息了,我爸不是天天說希望我有出息,讓他可以過幾天好日子。

你可以給他點錢,但銀行卡要看好,別給他知道密碼。“

再見,媽媽。

小陳的媽一聲不響,暈過去了。

陳家的親戚先是沉默,接著蒼蠅一樣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邵峰皺著眉也為難了,他看著我,我看著師父。

這一看,我差點驚掉下巴,我師父,孟輕舟,打過電話竟然坐在桌子邊睡著了。

“師父。”我過去推了推他,“現在怎麼辦?“

他打了個哈欠,站了起來,目光直盯盯注視著小陳。

小陳看到師父畏縮地後退著,頭也低下了。

師父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吼了一聲,“陳來順!“

這一聲如打雷,如萬獸之王逞威,房間裡餘音迴盪。

好像連灰塵都被震掉了。

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吼叫給驚得不動了。

這招叫“鎮魂吼“能鎮死人鬼魂,能驚活人生魂。

我見爺爺曾用過的。我也呆了。

同時,他將一杯水潑到小陳媽媽臉上,她醒轉過來。

“媽。“小陳突然現身了,他扶起在地上的母親。

“兒子,你聽媽說。“小陳媽抖著那張紙,”這一百萬媽不稀罕,媽不要。“

她堅定地說,“兒子你想讓媽過好日子,用你的命來換,媽不反對。“

我張大嘴看著她,她怎麼也是這種愛財如命的女人。

小陳好像失望又好像放鬆地嘆了口氣。

“媽有幾點想和你說道說道,你走的也放心。“女人平靜地可怕。

“媽一直以你為驕傲,你靠自己的努力,一個輔導班沒上過,考上這麼好的大學。“

“學費有一半是你自己打工賺的,邊工作邊讀書,別人不知道,媽知道你多辛苦。“

“電子遊戲不是不務正業,媽以前錯怪你了。媽腦子太老舊,不懂新事務,讓你愛委屈了。“

“唯一遺憾的是,媽沒看到你在國際電競大賽上拿到名次。“

她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這錢,留給你爸好了,媽不需要。“

她推開兒子,向窗子衝去,誰也沒料到,她快速爬上了二樓的窗臺。

一隻腳已經邁了出去,小陳大叫一聲,“我錯了媽!“

他伸出手慢慢向媽媽靠近,想拉她回來。

一道陰氣在他眼睛閃過,這裡他的手已經摸到了媽媽的腿,突然手上用力向外一推。

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傳來。

他反手將自己的媽媽推了下去,嘴裡發出一股陰森森的笑聲,“契約都簽了,手印都按了,想反悔啊?“

“鎮魂吼“的效果已經過去,小麥清醒過來。

師父轉身下樓去救掉到樓下的女人。

而小陳站在地上渾身開始顫抖。

嘴裡不停兩個聲音交替著,“你害我媽,我不會把身體讓給你。“

“替過約了,你們這些窮逼,一點契約精神也沒有。“

“這是我的命,你傷了我媽我饒不了你。“

“玉哥,快點把他綁起來。“芸兒脆生生叫了一聲。

我撲上去,在小陳和小麥鬥爭時,魂魄不穩,驅鬼事鬥功倍。

但我被小陳的幾個親戚攔住了,“這是家事,你們就別來添亂了。“

“就是,給你點辛苦錢,你先走吧小先生。“

芸兒怒了,對準僵在地上的小陳甩出一鞭了,一下打得他翻滾幾下,倒在了床上。

門被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撞開了,帶頭的是袁木魚。

他板著臉一指屋裡那幾個陳家人,淡然道,“把他們控制起來。”

後面跟著幾個人,手腳利落地將小陳的姑姑叔叔伯伯們押到一邊。

有個老男人還想反抗,被負責隔離他的年輕男子抓住手臂一抽,將手臂給搞脫臼了。

“再掙扎,算你襲警。”袁木魚木著臉加了一句。

他們把這幾個人弄出去,屋裡安靜下來。

但小陳縮在牆角,畏縮地看著芸兒。

“小麥,出來。”我大喊一聲。

“出,出不來,不能出。”小麥哆嗦著說。

芸兒二話不說,又抽他一鞭子,“別打了!“

我小小吃了一驚,這聲喊分明出自小陳和小麥兩人之口。

師父從樓下跑上來,制止我們,“先別打,你這麼抽連小陳也吃了鞭子,傷魂的。“

“小陳讓附身三天了,不能硬來,他和小麥纏的太緊,這下難辦了。“

我看著師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會的“鎮魂吼。“

爺爺以前說過,這是我們紅棺道的獨門絕技。

“玉兒。“師父突然喊我。

“啊?“

“陽晶赤砂帶來沒?“

我從包裡拿出硃砂給師父,“師父,你要怎麼做啊。“

“這次得委屈你了,我得給小陳過個魂。“他瞅著我。

“就是把小麥過到你身上,你願意嗎?“

“然後呢?不會讓他一直呆在玉哥哥身上吧。那我可不願意。“芸兒快速搶著說。

“誰問你了?“

我還在猶豫,屋裡不知誰突然咳嗽一聲,讓我身體一震,同時師父長嘆一聲,突然發怒般地吼道,“都給我安靜!!“

“要咳嗽出去!!“

我沒見過師父抽風似的發脾氣,而且他是真生氣了,臉通紅,我嚇得趕緊點頭,“師父,我同意。“

同時心裡越來越懷疑一件事。

那個“鎮魂吼“那聲咳嗽,都像極了我爺爺。

這是怎麼回事?而且在家裡,芸兒一直說有人動了她的日記。

不容我多想,師父將小陳拉起來,讓我用手緊緊拉住小陳的手。

他要用法術將小麥“逼“出來。

為了不讓小麥鬼魂受損,讓他暫時呆在我身上。

他拿出個盒子,裡面裝著黃色的溼土,他將這些土灑在我身上一些,又在我雙肩命火處抹了點。

“這是幹嘛。”芸兒很無禮地問。

“芸兒,咱們相信師父吧,他又不會害我。”

“我就是在害你呀,這是墳頭土,我在澆你的命火,讓你陽氣弱點,不然一會姓麥的進不來。”

“那他為什麼可以進到小陳身體裡。”

“你們聽過驚魂這個詞吧。”師父問。

“人在受到驚嚇那一刻,魂是不穩的,身體很虛,小麥死時,小陳一直處於受到驚嚇的狀態,而且小麥死時一直死拉著小陳的手。”

“所以,他就理所當然跑到小陳身體中了?”

“當時很有可能是無意的,鬼下意識的就會尋找身軀,剛好小陳在身邊。”

說來奇怪,這土灑到身上,不一會兒,我就感覺冷嗖嗖的,好像連屋裡的溫度都降低了。

我和小陳背靠背站著,手拉著手。

屋裡清了場,只有師父在。

他在小陳額頭上畫了個通靈圖,又在自己手心裡也畫上。

口裡唸唸有詞,“紅棺祖師,聽我號令,震出魂魄,不傷陰靈,如有反抗,手下留情……”

這段詞我也聽過,紅棺紀要裡有過記載,當時我還想,紅壓官的詞一點不威風。

哪像道家,“上禱三清,下告陰冥……急急如律令。“

我們壓官,連口決都帶著鄉土氣息。

就在跑神的一瞬間,孟輕舟出其不意,猛拍小陳的額頭。

用力之大,以致於我倆的後腦勺重重撞在一起。撞得我頭一陣冷疼,眼裡直冒金星。

一陣刺疼感順著大腦從後脊樑骨直衝下去,我打了個寒戰。

“成了!“師父說完,我和小陳同時倒在地上。

那會兒,我意識是迷迷糊糊的,只感覺奇冷無比,一張嘴喊了聲,“爸!“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

師父開門讓袁木魚進來,我一看到他竟然會很害怕。

他過來按住我的手腳,我開始掙扎,發出不是自己聲音的尖叫。

全部過程我都在“看著“我自己。

師父拿出膠帶將我手腳固定住,剪開我上身,開始用硃砂在我上身畫符。

我拼命掙扎,心裡湧出一個念頭,“我不想死,別畫。“

師父一邊畫一邊跟我說,“我要在你全身畫上符,一會兒可能會感覺很難受,忍一下,鬼魂會有被燒灼的感覺,他就會從你七竅裡的某一竅鑽出來。“

嗯?

我固不上抗議,那種熱熱的感覺已經開始了。

身上一開始的那種刺骨的冷頓時緩和了,我舒服了哼出了聲。

但是熱力並沒有因此而停下,就像在燒一口鐵鍋。

隨著燒的時間加長,鍋越來越熱。

熱度已經開始超過我可以承受的範圍,我的皮膚像熱辣辣的開始疼起來。

“閉上眼。“師父說,我閉眼前我看了一眼芸兒,她咬著嘴唇,握著拳頭,眼裡全是眼淚。

好像皮膚上起泡了,我感覺到皮膚隆起,又聽到泡泡破碎的聲音。

我像一條活活被放在鐵板上的魚,身體徒勞地弓起來,又放下去。

燙啊,燙啊,疼!我咬住不知什麼時候塞到嘴裡的毛巾,心裡狂喊。

師父兇狠地喝問,“出來不出來?!“

芸兒抽泣起來,那是經過壓抑仍然忍不住的哭泣聲。

可是我顧不住了,身體一會灼得疼到骨髓裡,一會又奇冷無比,好像下了寒冰地獄。

我尖叫起來,我發誓那聲音的尖利跟本不是我這種低啞嗓子能發得出來的。

“快,快出來了。“我聽到芸兒有些驚恐喃喃聲。

好像有東西想在掙脫著離開我,又粘在我身上。

來回反覆數次,我眼睛一疼,一隻眼睛全部黑了下來,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在慢慢失去意識時,一個溼潤涼涼的東西蓋在我眼睛上,“成了。“

“竟然從眼睛裡衝出來。嘖嘖。“

我聽到師父這麼說,放心地暈了過去。

“玉哥哥,醒一醒。“芸兒輕輕地在我耳邊呼喚著。

一隻小手撫摸著我的臉,手涼涼的,軟軟的,我跟本不願意睜開眼睛。

“師父,他怎麼還不醒來?“芸兒焦急地問。

“你走開,不出一分鐘他就會醒。“

我不甘心地用力睜開眼睛,身上完全沒有難受的感覺,好像剛才經歷的那一場,是做了個夢。

身上唯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眼睛看東西是雙影。

“小麥呢?“我起身先問。

“收到小紅棺裡了。“師父揚了一下手中的小棺材。

“過幾天,做個黑棺的牌子,將他的頭髮放進去,魂也可以入進去,交給他爸媽就行了。“

小麥的父母送我們出去時表情很複雜,一方面不高興我們把小麥趕出小陳的身體。

一方面又不敢說太過份的話,師父還沒把魂牌給他們。

小陳給送到醫院去了,和他媽媽住在一起,調養身體,這一次最高興的應該就是小陳媽。

雖然一條腿骨折,但換回了兒子,也算值了。

小陳從這天起對生命和學業的態度應該全然不同了吧。

後來聽說小陳媽媽堅決和老陳離了婚。

在邵峰的幫助下,他媽媽找了個工資高些的工作,和兒子一起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

這趟差,邵峰給了師父五千塊錢,這次不管我怎麼推託,他執意要給。

還單獨跟我說,是把我當成好友,才少給了,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沒幾萬是下不來的。

我看他那麼誠摯,就接住了。

師父留了兩千,給我開了個存摺,將我人生中第一筆三千元存了進去。

拿著存摺,我高興地對雲兒說,“也許,等我發財了,爺爺就會出現的。“

師父回頭說我,“那麼多話,拿上摺子快走吧,我們還有事要做呢。“

他帶我和芸兒又來到“千里眼“的老房子裡。

“這兩千塊,還不夠給大刀貼房租用的。“師父說,不過並沒有遺憾的樣子。

他拿著鑰匙站在樓下,此時是下午五點多,太陽還明亮著。

老房處在一顆樹下,初秋的樹,葉子還在,遮蓋得房子格外陰沉。

“今天晚上,我要在這裡過一夜。你們一會兒陪師父吃個晚飯,然後就離開吧。“

“為什麼?“芸兒脫口而出,“玉哥剛被鬼上身,叫他回去休息,咱們師徒倆一起捉鬼不是很好?”

師父搖頭,“我不是捉鬼,只是過夜。”

原來,師父來了幾次,聽鄰居們說這房子晚上老是有聲音。

師父趁著晚上來看過,但沒發現異常,所以才想在房子裡過一夜。

我們吃過飯回來時,天黑的程度——路燈還不亮但還模糊能看到人影,但又辨認不清是誰。

院子裡出人意料的人少,安靜。

家家都亮著燈,卻沒有什麼喧鬧聲。

“這會都在看新聞呢,是院子裡人最多,卻偏偏最安靜的時候。“

就在師父說話時,我看到前面晃晃悠悠有個男人在走路。

離我們約摸有個二十多米遠。

他不緊不慢地走著,越走,我越緊張。

那男人穿著黑色長衣長褲,手裡拎著一段繩子,繩子上拎著什麼東西。

我的注意力被男人吸引住了,他走路的姿態和“千里眼“真的很像。

但由於這個影子太真實,我又不敢相信,才七點多,他就這麼大搖大擺出來了?

等我把目光下移,看到他繩上牽的東西時嚇得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