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棺》 宫三娘

所有人都嚇呆了,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曹伯伯。

她疼得半趴在桌上,臉部扭曲著,混濁的血水順著大腿向下流,嘴裡喃喃說道,“紅英,是媽害了你。“

她對著呆成木人的曹伯伯說,“我小時候也得過兔唇,你看出來了嗎?“

她撐起身體,再一次將肚子用力撞在桌角上,眼睛盯在曹伯伯臉上,“看著我謀殺你的孩子,感覺如何?“

“媽媽,你不要死呀。“紅英從她肚子裡飄出來,哭著要攔。

“媽保護不了你,但媽可以陪伴著你。“

爺爺伸手牢牢拉住紅英媽,“你不能自殺,你死了紅英罪過就大了,為了這孩子你也得活著。“

紅英媽淡淡笑了笑,“行,方爺,今天我不死。您老受累了,請走好。我想和我女兒呆在一起不想有外人。“

“紅英媽,你挺住,紅英可以轉投到你這個孩子身上。你要挺住。我保證。“

紅英媽的血一個勁向下流,止不住似的。她靠著桌子一點點倒下去。

爺爺在她耳朵邊大聲說,“我老方一口吐沫一個坑,這孩子你保好,我讓你女兒和你團圓。“

芸兒先回來了,爺爺還在紅英家張羅。

半晌我才道,“怪不得。“

“什麼?“他抬頭看著我。

“爺爺肯定早就懷疑曹伯伯,可他演技太好了,裝得那麼像。“

“爺爺帶我去要紅英八字時,看到曹伯伯在給紅英媽燉湯就懷疑他了。“

“這村子裡的女人,都在懷孕時才捨得拿大塊肉燉湯。平時燒菜放點肉都算改善生活了。“

“你說爺爺能把紅英妹妹的鬼魂轉到她媽媽肚子裡嗎?“芸兒問。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爺爺後半夜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我和紅英睡得很淺,聽到聲音就起來,四隻眼睛巴巴瞅著爺爺。

爺爺把我的小石棺放在桌上,“我把紅英的魂收回來了。“

我和芸兒都直起了身子,盯著爺爺,這是什麼意思?她會和喬小絡那個女鬼一樣,永世不能投胎了嗎?

芸兒好奇地問爺爺是不是知道曹伯伯是兇手。

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樣,爺爺只是懷疑,他一再去曹家,就是想落實究竟是不是紅英爸爸做的。

懷疑的由頭就是從一鍋湯開始的。

紅英媽媽的樣子不止像傷心勞累,也有些像女人懷孕後的憊懶。

拿大塊肉燉湯給女人喝的我們村一般有兩種,一種保胎的,一種餵奶的。

紅英媽是例外,她剛丟了孩子,也可能是曹伯伯想給她補身子。

那天去曹家時爺爺表現得很生硬也是因為這個,他當時懷疑紅英媽也是幫兇。

爺爺拿不準,私下曾問過紅英媽本人,她否認了。

曹伯伯為了確保紅英媽可以生下老二,檢查後的結果隱瞞了對方。

她是真的不知道,爺爺問她時,她發誓說自己只想帶好紅英一個娃,要讓她考出山溝,到城裡去。

外加紅英爸爸得知女兒死後的種種傷心欲絕的表現。

讓爺爺無從下手。

紅英為曹伯伯守口如瓶,縱使恨爸爸害死了自己,心底對他深深的愛還是令她選擇保護爸爸。

就像她答應過芸兒的一樣,“我絕不會傷害爸爸媽媽的。“

她想帶走的——只是媽媽肚子裡那個沒見過面就害自己喪了命的老二。

紅英媽媽最終保住了肚子裡那團肉。

爺爺先將紅英的魂收到小石棺裡,待孩子四個月可以著魂時,由他護著,確保肚裡落的是紅英的魂。

在醫院裡養了一個月的胎,一個下午,紅英媽媽不聲不響離開了醫院。

沒和曹伯伯打一聲招呼,一週後,我們收到了她的來信。

她說自己在城裡找了份工作,自己的雙手也養得活一個女兒。

如果生下的女兒仍然是三瓣嘴,她也要憑自己的雙手,給女兒治好。

曹伯伯失了女兒,失了妻子,失了兒子,整天失魂落魄在村裡遊蕩。

田地荒蕪了也沒心去管。

這件事不知怎麼的就傳遍了村子,村長吳達也聽說了,他找爺爺,我,還有芸兒落實後,選擇了報警。

警車帶走曹伯伯那天,全村人都沉默著跟在車後面看。

嬰冢那麼多嬰骨,每一個都是病死的麼,每一個都是正常死亡麼?

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答案。

至於最親愛的仙女姐姐和師孃,她們搬走了,誰也沒有通知。

芸祖跟爺爺求了副棺材,把小叔殮了,在我埋綠色保溫桶的地方起了個坑,將他埋了。

沒起墳,插了個柳枝為標。

在李天蔚墳頭前,爺爺說,人和人之間,不管戀人,還是兄弟手足,還是朋友,及至父母子女,都有種看不到的聯繫。

這種聯繫就是緣,紅英和她媽緣深,和她爸情深而緣淺。

爺爺在曹伯伯臉上沒看到父女緣。

他本就是絕戶命,上天給了他一個女兒,他卻自作聰明地想要個兒子。

紅英媽肚子裡的孩子四個月時,爺爺帶我和芸兒一起上城裡去,給她媽媽入靈。

這是幾個月以來最讓我快樂的事,足以彌補仙女姐姐走後留下的遺憾。

臨走,爺爺把我和芸兒叫到跟前,仔細打量著我們兩個,像有很多話要說,又沒有說出口。

末了,他摸著我們的頭道,“你倆都沒了爹孃,生活不易,一定要互相幫助著,團結一心才能走得更遠。“

“我們沒爹孃,好在有個厲害爺爺啊。“芸祖笑著跟爺爺說。

“家裡的東西都在哪放著,玉兒都知道吧。“

我一邊打包自己的東西一邊漫不經心答應著。

臨鎖門時,爺爺回頭打量著大大的堂屋,不捨地關上了門。

第一次進城,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對什麼都感覺到新鮮。

紅英媽媽住的地方不像城市表面那麼漂亮,她租了一間都市村莊三層樓的單間。

我們去時,她四個月大的身子還看不出肚子。

爺爺看看她面色,又號了號脈,說胎兒營養不夠好,不夠大。

過一個星期再行“轉魂術“更保險。

晚上,紅英媽讓我們留在她房間裡休息,她去找自己姐妹暫住幾天。

這間屋子背陰,晚上顯得冷嗖嗖,還很潮溼。

屋裡只有一張床,爺爺年紀大了,睡不了地,又不忍心讓我和芸兒睡地上,便到樓下的小旅館開了個床位。

大床上我和芸兒一人一條被,自己睡。一早爺爺就會過來。

趕了一天路,我疲憊不堪,很快就意識朦朧起來。

有人推我,我哼了幾聲,沉入夢鄉,一隻手伸進我被子中,輕輕摸我手臂。

我舒服地繼續哼起來,突然一陣刺痛,我一下睜開眼睛,只見芸兒瞪眼在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