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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窮輕聲喚道:“香荽……”

香荽對他眨眨眼睛,小聲道:“美人計的大成境界,就是以情動人,令對方不忍傷害……你,自動放手……”

王窮聽後心情激蕩,不自覺地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真是傻丫頭!既然動了心,怎會捨得放手!”

到底還是年幼,實在不懂男人心理。

面對他的失態,香荽沒有驚羞,任他握着手,笑問道:“那要是我不肯嫁你,你會用陰謀詭計害我嗎?會不擇手段嗎?”

王窮搖頭道:“在下怎會做那樣事!”

香荽道:“雖然這跟人品也有關,但若是會,肯定就不是真喜歡。真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捨得傷害她的。否則,就是美人計尚未大成。”

王窮正情思纏綿,聽了這話還是笑出聲來,覺得她天真的令人心疼,叫人不忍告訴她真相。

就算她八歲就流落在外,飽受苦難;就算她曾經收服一群山匪;就算她曾經刑部告狀、金殿面君,然而,她終究還是太小了,未經人事,不懂人心,尤其是男人心。

“香荽,你還小,不了解男人……”因不知如何跟她說,只得捏捏掌中滑膩小手,“男人的野心和慾望,是無止境的……”

尤其當這個男人站在權利巔峰,再沒有任何人和事能遏制他的時候,這野心和慾望便會恣意蔓延、膨脹,豈能輕易放手!

除非真正襟懷廣闊和大賢之人,方能像她想的那樣。

然而,縱觀古往今來,這種人屈指可數。

彷彿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憂慮,香荽輕聲道:“若論學問和見識,我是萬萬及不上你們這些讀書男人的;但是,若論對人心的體會,我卻有自己的想法。”

王窮問道:“什麼想法?”

香荽道:“你可見過被大石塊壓住的小草?”

王窮點頭道:“自然見過。”

香荽輕笑道:“我娘跟我們說,凡世間有生命的東西,愈被壓制,愈能激發生命潛力。潛力愈大,能承受的壓力也愈大。被石頭壓住的小草,總能彎彎曲曲從旁邊竄出來;被火燒過的草地,隔年又是一片綠。人也一樣:權利和地位能征服一個人,但是卻征服不了她的心。人心,只能以情動之!”

王窮大震,猛然攥緊她的手,盯入她黑瞳深處,半晌才喃喃道:“你的美人計,對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用在我身上,已經至大成境界了。此生今世,不論將來如何,哪怕張家跟王家成了仇家,我也不會捨得傷害你的;任憑你嫁給誰,我也不會恨你,只會傷心;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護着你……”

他頹然發現:再博學,然情到深處,也只能如俗人一般說些可笑的海誓山盟,並不能有一點兒新意。

甚至他比常人更俗。因為常人若不是情不自禁,便會將這海誓山盟斟酌潤色,說得更動聽;而他此時卻有些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

香荽卻十分敏感,立即從這些語無倫次的話語中明白了他的心意,因而跟着心情激動,又不知說什麼,遂嗔怪道:“誰對你用美人計了!”

王窮含笑道:“你沒用計,是我自己不爭氣。”

白果忽然插嘴道:“姑娘的美人計,用在我們身上也大成了。虎子,哥,是不是這樣?我們也不論怎麼樣,都不會傷害姑娘的,一輩子都對姑娘好。”

黑娃和虎子聽了臉紅,又怪她打擾姑娘和王大人說話,一齊用眼瞪她,“美人計能用在這嗎?瞧你蠢的!”

香荽和王窮相視愕然,一齊失聲笑了起來。

笑完,香荽對王窮道:“你也有不聰明的時候,怎麼就想不明白呢?人心不可征服,連生死也不能阻隔……”

王窮打斷她話,急道:“我明白!”

若是不明白,也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了。

香荽又問:“那你不信我?”

王窮點頭道:“我信!”

能不能令那個人放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只要她的心向他,嫁給誰……不重要。

不是不在乎,而是身為臣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君臣綱常;若為此令兩家陷入危難,更是不孝。

這一點,兩人都十分明白。

二人相視微笑,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手交握在一起。

香荽將話題扯回來,慢慢告訴王窮道:“我們兩家的女兒裡面,紫茄姐姐是最溫柔的。就連我還常惹些淘氣事呢,她從來都不會。所以,不論是長輩,或者哥哥姐姐們,都很疼愛她,也特別護着她。她從沒吃過虧的,連跟村裡孩子吵嘴打架都沒有過;抄家那樣大的事,她也被護得好好的。我讓你帶這話給她,也不知她聽了會怎麼樣……”

說著話,她嘆了口氣。

王窮便安慰她道:“眼下說什麼都枉然。等我去了安國,自會見機行事。依我看,你也不必擔心。你們從小一塊長大的,鄭姑娘心性定不會太弱。”

香荽點頭。

又說了會話,因白果問她要不要買些吃的來,總不能晚上就喝茶吃點心。

香荽這才想起來,忙催促王窮道:“明**要遠行,想必家裡人都在等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王窮也知這道理,更兼有別的事要急着跟大伯父商議,不能耽擱的。可是,他初識情之滋味,又正泥足深陷,面對香荽,實在不舍分離。

因此只管拿話支吾,不住輕揉掌中細滑的小手,遲疑不去;又想吩咐茶樓掌柜娘子弄些茶飯來跟香荽一起吃。

香荽也不舍,然心裡也有事,忙勸住道:“明日我會去送大哥的。晚上我也要回家吃飯,家裡來了客人——大姐婆家來人了。”

王窮聽了這話,急忙起身。依舊拉着她手叮囑道:“我先走了。你再坐一會再走,讓他們叫輛車來。”

虎子忙道:“魯三叔已經趕車來了,在下面等呢。”

王窮這才放心,再看了香荽一眼,才丟手決然轉身。

香荽等他走後,獨坐沉吟了一會,也回王府去了。

且說王窮,回去用過晚膳之後,那王相才回府。待他用膳歇息一會,二人便去了書房。

因說起今日冊封太子側妃的事,王相看着侄兒嘆道:“皇上看上張三姑娘了。”

王窮點頭道:“今日在校場,侄兒就看出來了。”

王相道:“這事還未定。皇上虛懸太子妃之位,一是因為不滿姜家女,為未來計,需重新擇人;二是掂量驅使你——看你可值得皇家重用,並成全姻緣;三則看張家的反應,若張家禁不住未來皇后之位的誘惑,那便不能怪皇家欺人了。”

說完,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靜心。

王窮盯着那跳躍的燈火出神,也不知想起什麼,嘴邊忽然漾起一抹淺笑,淡淡的,隨時可斂去。

好一會,又聽見伯父幽幽道:“新皇智謀如海,比太上皇強太多了……此一箭三雕,張家鄭家自不必說,連我王家都捲入進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窮輕聲道:“伯父不必擔心,侄兒心中有數,斷不會莽撞行事。”

王相點頭,睜開眼睛道:“你能如此想最好。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命里該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命里不該你的,縱娶回來,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王窮無聲地笑了,很想告訴伯父,這話應該對太子去說。

……

永平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辰時,英武帝率群臣在皇城南門城樓為北征的玄武王踐行,太子秦曠則送至西華門外;二十三日,玄武將軍隨後出發。

西華門外的官道上,秦曠端着一杯酒,對板栗道:“本宮恭祝王爺早日大捷,班師回朝之日,本宮再來此迎候王爺。”

板栗忙躬身接過,一飲而盡,然後道:“謝太子殿下吉言!微臣定不負皇上所託。”

秦曠又敬過眾將官,特別走到王窮面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誠懇地說道:“王翰林此去任重道遠,且前途兇險,望自珍重!本宮沒有別的話說,唯有一條請大人放心:本宮絕不行那鬼蜮伎倆,趁人之危!大人便不信本宮,也當相信父皇。”

他聲音很低,旁人也不知他跟王翰林說什麼,只有田遙在一旁聽清了。

王窮忙躬身道“不敢”,又感激地說道:“太子殿下乃人中之龍,臣下豈敢稍有微議。微臣生於明主之盛世,雖年少而被委以重任,不勝感激涕零。唯有精忠報國,方能聊表寸心,絕不敢有半點懈怠!”

秦曠微微點頭,兩人對飲了一杯,相視一笑。

飲畢送行酒,板栗抬手示意,大隊人馬便開拔而去。一路上旌旗招展、劍戟林立,蕭殺之氣壓過秋風。他此次只帶了四萬人奔赴邊關,其餘人馬皆在邊疆集聚。

王窮和田遙雖然是文官,因身份特殊,都跟在玄武王身側。

一路行去,只見沿途官道兩邊,無數百姓揮手相送。

歡呼鼓勵聲不絕入耳,不像送別,倒像迎接凱旋歸來的王師。果然國家強盛了,底氣都不一樣。

走出兩里多後,送行的人群漸稀。

忽見前方山坡上站了一群少年,都騎着馬,衣飾不俗,原來是張家和鄭家兄弟們。

王窮目光掃了一圈,卻沒有看見心中那個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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