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开仙门》 见秋

海邊杏林,趙玄青望著不斷朝前突刺的劉赤亭,直嘬牙花子。

鋏山確實沒有什麼成定式的劍術,他想的教劍,無非就是讓他以不擅長的方式出劍罷了。不擅長,無非就是不許用他那獨一份兒的劍炁。

可趙玄青萬萬沒想到,這傢伙肉身強橫,哪怕是不用劍炁,已久能以巨力打出疾速劍罡……這還怎麼教?

正不知怎麼辦呢,一道身影憑空出現,笑著問道:“大師兄,這小王八蛋不好教吧?”

聽見這聲音,趙玄青面色立即陰沉,他都沒轉頭看,只是問了句:“見到古慕言了?這是來問我為什麼不早告訴你?”

來者自然是一臉絡腮鬍的周至聖。

周至聖抽了一口煙,給趙玄青嗆的,他轉過頭,沒好氣道:“酒鬼變煙鬼了?下面那個又變酒鬼了,你們鬧著玩兒是吧?”

周至聖搖了搖頭,“酒戒了,也不是來問大師兄什麼。想必古慕言能到蝨子島,是大師兄出手相救吧?”

趙玄青並未答覆,反而問道:“你幹嘛來了?上次都說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其實挺奇怪的。

被叫做大師兄的,二十出頭兒的模樣,小臉白白嫩嫩,就是個店小二打扮。當師弟的則是中年模樣,絡腮鬍、老旱菸,像是中年淪落的糙漢子,不修邊幅。

就這倆人,丟在大街上怕是沒人想得到,這是倆元嬰劍修。

周至聖長嘆一聲,呢喃道:“說實話,來找他是有私心的。這小王八蛋一門心思學大年為人處世,結果一趟瀛洲破了身子,我想他心中該是極其掙扎的。”

略微一頓,周至聖又道:“其實我也掙扎,一邊兒是替我那小丫頭徒弟不值,一邊又……心疼這小子。師兄不知道,這小子比大年犟得多,二話不說就不要命的人,他要違心……”

話沒說話就被趙玄青打斷,“你這護犢子學會的晚了!怎麼該護怎麼不該護,心裡要有桿秤。不管是什麼原因,錯了就是錯了,就要為錯事擔責。他自己尚且沒找藉口,你這個當師父的先找藉口了?”

周至聖無奈一笑,擺手道:“沒拜師呢。”

趙玄青沒好氣道:“行了,說正事兒吧,這小子我恐怕教不成。論修行,他修為古怪,我根本無從下手。我看他內府,未到四境,便隱約有十三座黃庭宮,簡直聞所未聞。論體魄,蠻人血脈,出手動輒數萬斤巨力,一拳打死個尋常黃庭都不在話下了,我也沒得教。論修劍,他學的是鬥寒峰的大養劍術,一身元炁皆是劍炁,還修出了真罡,你我誰會?這怎麼教?”

古往今來,除了聽說鋏山祖師爺修出了劍罡,再沒聽說過啊!

關鍵是一開始周至聖說劉赤亭天賦極差……這叫天賦差?

周至聖又猛抽一口煙,搖頭道:“大年教他三年,根基打得嚴實,確實沒什麼好教的,需要的無非就是遠遊路上的見識、日積月累的修為罷了。”

頓了頓,周至聖說道:“我看,師兄讓他長長見識算了。他的修行路,我們只能引導,教不了的。”

趙玄青氣笑不已,破口大罵:“那你狗日的來幹嘛來了?跟我這被逐出師門的師兄敘舊?”

周至聖笑了笑,又抽一口煙,隨後正色道:“只是想來求大師兄,我若身死,煩勞關鍵時候給兩個小傢伙撐撐腰。”

趙玄青一皺眉,“什麼屁話?你要幹嘛?”

周至聖笑道:“說不上的事兒,未雨綢繆嘛!”

說著,他低頭看了一眼還在練劍的劉赤亭,呢喃一句:“要是這兩個孩子不鬧掰,古家丫頭的婚事我定要出手阻攔的,到時候哪有不死的道理?”

趙玄青搶過菸斗,吸了一口,沉聲道:“姓卓的要是坐視不理,你死之後,我會問劍十二峰。”

周至聖啞然失笑,輕聲道:“到時候你跟那小王八蛋組團兒,他早就說了,有朝一日要劍左登山。”

言下之意,趙玄青的師弟,周至聖的師兄,如今那位代管鋏山的卓劍仙,定然不會因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而與玉京門作對的。

趙玄青冷哼一聲:“我師父跟卓九那樣的人,這些年搞得鋏山哪裡還有劍修脊樑了?得虧祖師屍骨無存,否則定要氣得從墳裡爬出來!”

話鋒一轉,“我應了,三十六座蝨子島,是這兩個孩子的退路。”

周至聖後退三步,重重抱拳:“多謝大師兄。”

說罷,就要離去了。趙玄青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道:“別說死就死。”

周至聖點頭:“師兄信不信,我全力出劍,可斬神遊?”

趙玄青面色一僵,“滾滾滾!”

周至聖大笑著離去。

雖說都是元嬰,趙玄青也動不動就對周至聖放狠話,但真要打起來,趙玄青一點兒贏面都沒有。

畢竟很多年前,趙玄青已然結丹,周至聖尚且只是觀景,兩人交手,趙玄青就敗了,敗得極其乾脆。

等到周至聖消失,趙玄青才呢喃一句:“為兄相信,但希望不會發生。”

深吸一口氣,趙玄青化作劍光落下,一劍而已,便將劉赤亭打去海上。

“算了,周至聖說得對,你不是練劍的材料,練了也白練。換一種法子。”

劉赤亭皺了皺眉頭,手握未名起身,已經察覺到了一股子危險氣息。

果不其然,趙玄青懸停半空,雙手負後,但其身後憑空出現密密麻麻數千柄長劍。

“認識這是什麼嗎?”

劉赤亭點了點頭:“內景,還是玉景。”

趙玄青點了點頭,還算沒白遊歷,見識的確漲了不少。

但下一刻,三千劍竟是疾速朝著劉赤亭而去,在其面前一丈處,劍影匯聚,變作一枚銀光閃爍的丸子。

趙玄青又問:“這個呢?”

劉赤亭瞪大了眼珠子,“這是劍丸?我還是頭一次見。”

趙玄青一笑,猛地一步跨出,劍丸自行分散,化作劍光洪流,在趙玄青指尖重新凝為劍丸。

“有些劍是百鍊鋼,有些劍是繞指柔,但殊途同歸,劍修的黃庭宮之中,只能有劍。你現在雖然有一把本命劍,但分出來的劍影是虛的,等到四境之後,你的本命劍成了黃庭一景,才能做到如此。雖然你一身雜七雜八的本事加一塊兒,尋常四境奈何不了你,但真要遇上四境劍修,別說四境劍修,即便只是初入四境,你也不是對手。”

劉赤亭一皺眉,卻見趙玄青一笑,說道:“算了,說了白說,試試就知道了。”

他的氣息突然下跌,瞬息之間就變成了只有黃庭修為。

“劉赤亭,接劍!”

話音剛落,趙玄青單手負後,隨手甩出劍丸,三千長劍在一個呼吸之間,便從四面八方襲來。雖不至於如趙玄青之前出劍那般兇猛,但長劍洪流襲來,一時之間他根本無法擺脫,更別說近趙玄青的身了。

趙玄青無奈道:“你所學的劍,不是重意不重形嗎?動動腦子成嗎?”

劉赤亭氣笑不已,心說老子又還沒有劍入四重天,你這庚金劍意壓得我連除夕都祭不出,這是動腦子的事兒嗎?你怎麼不跟我比力氣?

果然,鋏山除了鄧大哥,一個比一個混賬。

林中小屋,茅廬前方,阮白與欒奴一人扯來一張小板凳,望著海上劍光閃爍,看得津津有味。

欒奴嘀咕一聲:“先生,這兩個俗人把咱們地盤兒佔了啊!”

阮白輕咳一聲,乾笑道:“欒奴啊!咱們是租住,這地盤兒本來就是趙掌櫃的。”

欒奴想了想,眨眼道:“那就是說,這裡原來也是俗人的地方嗎?”

阮白暗地裡嘬牙花子,心說孩子越大越不好帶,一天咋這麼多問題?

想了想,他答道:“欒奴啊!俗氣與否,是看什麼人在。像你家先生這樣的雅士,走到哪兒哪兒的俗氣就會自動避讓。”

欒奴哦了一聲,望了一眼自家先生,又看了海上二人,心說確實是這樣,兩個俗人越來越遠了哎!

待到天黑之後,劉赤亭拖著疲憊身子返回茅屋,靠在樹底下狂灌下幾口酒。

與趙玄青交手,受其劍意壓制,簡直就沒有還手之力。將來十洲大比,雖說他是一重天的比鬥,但萬一遇上個劍入四重天的,還是會被壓制,此事……近乎無解啊!在他劍入四重天前,唯有先手,還要先手之後讓對方沒有還手之力才行。

但面對趙玄青,先手個屁。

入夜之後,劉赤亭一直在樹下盤膝打坐。那枚乾坤玉中的降妖除魔功法,需要極其強橫的神魂才能駕馭,故而劉赤亭修行的,其實碧遊山主所傳的煉神之術。

此後一連好幾天,劉赤亭白天捱揍,晚上就在樹下煉魂。而阮白,其實一直注意著劉赤亭。

終於在今天晚上,那個高雅之人,拿了一壺酒走出,遞給了劉赤亭這個俗人。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說道:“符籙、陣法、丹藥、煉器,都要以強橫神魂作為支撐,這煉神術共有三層,你只要煉成第一層,煉製白丹也好,繪製白符也罷,都會得心應手。”

劉赤亭聞言,反問道:“除了阮山主,就你學了這煉神術吧?阮黑雖然沒有明說,但在他與阮山主對話之中,我能感覺得到,你才是你們兄妹四人之中煉丹天賦最好的吧?修煉煉神術的,也就是你?”

阮白神情有些複雜,語氣略帶幾分自嘲,“不是,碧遊山的煉神術,加上我爹,只有四個人會。我遠遠不是最好的那個,走了的才是最好的。”

話鋒一轉,“不提這個了,喏,這是煉丹的基礎法門,待煉神術一層練成後,自己琢磨著煉丹吧,起碼以後給靈獸的飼丹不用花錢買了。我不知道他將這煉神術傳你是何意,但既然學了,就沒有不外傳的道理。你這人品行還算過得去,將來要是碰到好煉丹苗子,儘管去傳授,我說的。”

說罷,阮白轉身回了屋子。

劉赤亭翻了個白眼,心說你這傢伙,神神秘秘的做什麼?

又喝了一口酒,劉赤亭抬頭望向天邊,海上生明月,快正月十五了。

他心有些亂,不該去想的事情卻總是自己浮起來。虞曉雪定然已經回了崑崙,她若是受罰,一切可就都是因我劉赤亭而起了。

事實上虞曉雪確實已經到了崑崙,但奇怪的是,並無人問責什麼,還讓她好好準備,十洲武鬥要以聖女身份,代崑崙墟出席。

議事之後,趙白鹿騎著白鹿返回自己的洞府,此刻剛剛落地。

瞧見床頭那雙草鞋,她還是會忍不住挑起嘴角,兩側梨渦深陷。但在外面,無論是面對師父虞粟,還是那些長輩、同輩師兄,她都是一副清冷模樣,與從前那般生人勿近。

“師妹,在嗎?”

門口有人喊了一聲,虞曉雪轉身走出休息的屋子,到了外面洞室,然後才清冷開口:“進來吧。”

陳暖暖的白衣總是不比其他人的白,他鬧著腮幫子,乾笑著走來,邊走邊說道:“我就不打啞謎了啊,我來是求師妹一件事。”

虞曉雪點頭道:“師兄請說。”

陳暖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嘟囔好半天才說道:“能不能把稚元帶上?你善用長槍,稚元也是用槍的,路上幫我指點一二唄?順便……讓她也參加一次武鬥,算是長長見識嘛!”

虞曉雪聞言,面色沒什麼變化,但心中想了許多。

李稚元也是三境,若參與比鬥,定然要與劉赤亭碰上的。按那傻子的脾氣,若是李稚元糾纏,他多半是會打死李稚元的,難道為了李稚元,我要跟他求情嗎?

還未開口,陳暖暖又道:“師妹記得當時重傷稚元的那個小子嗎?那小子都要成了稚元的心魔了,我其實也是想碰碰運氣,若那小子參與其中,說不定稚元能斬殺心魔呢,給師兄個面子唄?我聽說那個小子在瀛洲弄了不少動靜,還被古家懸賞了,師妹在瀛洲,沒碰見他?”

虞曉雪明顯有些慌亂,趕忙搖了搖頭,“我沒見過劉赤亭。”

陳暖暖咧嘴一笑,“對對對,就是叫劉赤亭,看來師妹也聽到了傳聞。”

“雪兒,來我這裡一趟。另外暖暖好不容易求你一次,把稚元帶上吧。”

虞曉雪心頭一振,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好。”

只希望清鳧真君的手段,真能起作用。

可要是不起作用……我把鍋甩給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