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煙披了大浴巾在肩上,在顧明珠旁邊坐了下來,無聲的點點頭,阮姨,她和姐姐最親的阮姨,為什麼不入她的夢來呢?顧煙惆悵的舒了一口氣。
“你這一生到現在,最痛苦的是什麼時候?你媽媽去世的時候,還是阮姨去世的時候?”顧明珠的聲音帶著夜半無人說心事時特有的朦朧。
顧煙垂下眼簾,想了很久,低低的答,“其實,死別不是讓我最難過的事情。人總是要死的……我最難過的時候,是方亦城忽然不見了,你告訴我他是警方臥底……那時爸爸被帶走了,阮姨病倒了,你整天的不在家,我每天都矛盾,想他回來,又恨他……知道他沒有錯,又不知道除了他還應該怪誰,那時覺得自己活的好無奈。”她的手指無意識的在菸灰缸裡掐著顧明珠的煙。
顧明珠笑了,分外的明豔,“顧煙,你真的是……不知人間疾苦。”
那段顧煙覺得最難過的日子,顧明珠自己也不過剛剛大學畢業。一個學服裝設計的女孩子,卻要想盡辦法託關係談條件去救風雨飄搖的家。可就是那時,她顧明珠也沒有覺得最是難熬。
“我呢,已經不記得最難過的時候了……可是,分外的難過的事情有一件。那年爸爸出了事,我找遍所有能幫得上忙的,卻甚至沒有一個人肯見我。後來,我走投無路,我想爸爸的生意是從梁昊天手上分支而來的,雖說獨立很久了,但也許可以去找找他。不出所料,他也沒有見我,說是不在國內。其實我也知道,這種事情,政府要麼動不了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麼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定是要追查到底的。我那時,絕望了。”
顧明珠平平淡淡的敘述,當年那場浩劫在她輕輕鬆鬆說來,只不過一場往事。
“可是那天從梁氏出來,我被人請到了一個地方,見到了梁飛凡。”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很客氣,他問我你怎麼樣?是不是很難過。”
顧煙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了,彎著腰抱著膝蓋,側著頭靜靜的聽姐姐說話,聽到梁飛凡的名字,她微微的笑,梁飛凡救爸爸的事情她後來也聽紀南提過一點點。
“我那時候筋疲力盡,沒有任何精力和他東拉西扯。我告訴他,只要他能救出爸爸,我保證他能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其實那年爸爸那麼生氣的趕你走,是因為我去接他時,把阮姨死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故意激怒了他。我把所有的錯都歸因於你,因為,我要把你推到梁飛凡身邊去。”顧明珠忽然望著天邊悠悠的說。
“他也真的是霹靂手段,你知不知道他那時勢力有多麼的驚人?恐怕當時的紀家加上現在的周燕回也不及他當年的一半。可就是為了一個你,他竟然毫不猶豫和當局簽了絕密的和平條約,就這麼把他自己多年打拼來的江山散的乾乾淨淨,回梁氏去接手家族生意去了。呵呵……真的是……”顧明珠再也說不下去,彎著腰抱著自己的肩膀,良久良久,身邊的顧煙一點點聲音也沒有。
顧明珠很想看看她的表情,商場上雙方對決,眼神是信息來源的很重要的部分,可是現在,她有些——不敢。
“我必須承認,當初做那樣的決定,百分之八十純粹是交易,並沒有從你的幸福出發,並不是未卜先知你們兩個合適,可以說,當時我是抱著犧牲你的想法的。顧煙,我很抱歉,即使你現在很幸福,我一想起這件事還是非常的抱歉。”
“你到底……是說真的的嗎?姐!”顧煙摸著自己涼涼的耳垂,簡直覺得驚悚,老實說,她現在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明珠點點頭,視線還是盯著地上,“爸爸很後來的時候才輾轉知道了這件事,這麼多年來他對你都內疚著,不敢不願面對你。他總認為,我設計了你,你跟著梁飛凡是個錯誤。況且,你知道的,他有多麼的欣賞方亦城——哪怕這一切可以說都是方亦城造成的。他總覺得是為了他委屈了你……現在,梁飛凡從歐洲請來的專家組討論後說,爸爸體內的癌細胞在這個階段初步控制下來了,新藥的療效對他的病情十分的有利,所以可以進行手術,切除病變的組織。恰好這時你們要結婚,爸爸就以為我又要拿你去交換,所以他堅決的反對。我這麼多天來瞞著你和他周旋,最終還是沒瞞過去。”
顧明珠把什麼都說了出來,心裡輕飄飄的空蕩,她站起來走到陽臺邊上,等著顧煙情緒的爆發。
顧煙就這麼蹲在椅子上,雙手揪著耳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慢慢的消化著顧明珠說的那些話,很久很久,夜色越來越涼,她長長的眼睫毛上似乎都結了一層的水霧,溼溼的頭髮陰森森的冷,靠在背上,一直涼到她心裡。
姐姐說的這些事……那麼冰冷無情,卻又那麼合情合理。
那個雨夜過後,她醒來就已經在梁宅了,梁飛凡就像救世主一樣憑空出現,她那時太難過,沒有去問他前因後果,後來慢慢的被他牽引著從那場災難的回憶裡走了出來,就再也不想問。她單純的以為,梁飛凡那時的出現,只是命運的巧妙安排而已。
而現在姐姐說,這是一場交易。
顧煙覺得,她需要時間。
“我好睏,我先去睡覺了。”顧煙跳下椅子,鞋子也不穿,蹦跳著回房間,一頭栽在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
顧明珠好久之後才過來睡,身上很涼,帶著淡淡的菸草味。那一個晚上,被窩裡冰涼冰涼,姐妹兩個都是輾轉難眠卻假裝安睡。
第二天一早,顧明珠頭疼的睜開眼,顧煙已經走了。留了一張便條說有事,顧明珠笑笑,洗漱了出去吃早餐。
顧博雲安睡了一晚情緒穩定了很多。看到顧明珠從房裡走出來,他抖了抖手裡的報紙,目光如炬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任何的話。
“早。”顧明珠坐在他對面,衝了一杯速溶咖啡閒閒散散的喝著。
“今天不用上班麼?”顧博雲看她不像往常那樣高速運轉,不由問了一句。
顧明珠唔了一聲,“這個星期給自己放假,小煙的婚禮就在下個月了,我這個做姐姐的總得出面張羅張羅。”
“她人呢?”
“一大早的走了,她呀現在上心的很,試菜什麼的都親自去,忙的團團轉。”顧明珠也拿起一份報紙,漫不經心的看,顧博雲冷笑著,也盯著自己的報紙,“明珠,她畢竟是我的女兒。”自古婚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手眼通天八面玲瓏,她要嫁人還是得我同意才行。
顧明珠喔了一聲,裝了一個早上的胸有成竹這時卻忽然的煩躁起來,她把報紙摺好放在一邊,“我出去了,中午不回來,晚上來陪你吃飯。”顧博雲沒有做聲。
顧明珠邊往外走邊抑制著自己不要衝回去,其實她剛才很想問父親一句——我呢?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兒?
何必呢?累人累己。
都說閨蜜是最好的訴說對象,可是打電話給紀南,接電話的卻是睡意深深的李巖,啞著嗓子喂了一聲,顧煙在那頭楞了一下,簡單的說了兩句就掛了,熱戀中的女人,哪裡能懂她現在的糾結彷徨。
安小離呢,唉,她恐怕會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讓顧煙快速回答:菠蘿還是橘子?香蕉還是蘋果?牙刷還是棉籤?梁飛凡還是方亦城?顧煙有時候被她雷的忍不住翻白眼,覺得真的難為陳遇白了,這樣的女子要天長地久,心臟得多麼的強大才行?
也只好去找桑桑。
咖啡屋的門已經開了,停止營業的牌子卻沒有轉過來,顧煙推門進去,秦桑正坐在陽光最好的一張桌子旁享受著早餐後的卡布奇諾,兩副用過的餐具擺著,李微然應該是剛剛走。
“喲,一大早的,賠我杯子來了?”秦桑笑著打趣她。
“我也餓了。”顧煙推開面前的空盤子,大大方方的要早餐吃。
秦桑嘴裡感慨著討債鬼,還是去廚房開了火做了一份給她,特質的心形煎鍋煎出的愛心荷包蛋,明晃晃的蛋黃粉嫩粉嫩的似乎裡面還有薄薄的一層在晃動,泡了一夜的豆子打出來的香濃豆漿,加了野生的槐蜜,淡淡的甜,濃濃的香。
顧煙的心被這份早餐溫暖了不少,吃完了意猶未盡的再倒了一杯豆漿捧著慢慢的啜。
“老闆娘,今天小店本小姐包了,去,把門關上。”顧煙愜意的指揮秦桑,秦桑不由得無奈望天,“早知道這裡有你這麼一個大嫂,當初說什麼我也不嫁過來。”
顧煙自動把這話理解為桑桑式甜言蜜語,“提問!”
“回答。”秦桑鎖了門,續了一杯咖啡,捧著她的筆記本過來坐下。
“一段感情的開始重要還是現在重要?”
“現在。”
“即使開始的不盡我意?”
“恩。”
秦桑回答的不假思索,並且架起了眼鏡打開了電腦。輕飄飄的樣子讓顧煙心裡越發的沒底,“秦小桑,你認真一點呀。”
秦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閒適的往後一靠,“好好好,認真一點。顧煙小姐,你知道一個生命投胎為人是多小的概率?長到你那麼大沒有夭折又是多麼的不易?還要和他恰好生為一女一男,同在一個時代,一個國度,然後茫茫人海里遇見,相愛。你想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秦小桑你說的真酸——所以呢?”
“所以,我認為哪怕那個開始很俗,是源於一個打賭,源於某種利益目的,只要愛情確實來了,管它是怎麼開始的呢?你在這個世上不過活個一百年,何必總惹自己不高興?”
顧煙聽的大笑,“謬論!”
秦桑逗笑了她自己也高興起來,兩個女孩子在深秋的朝陽下神清氣爽的相對而坐,娓娓而談。窗外的梧桐樹枝葉蕭索,冬天眼看張牙舞爪而來,人心裡的溫暖卻一點一滴的充沛,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愛情更為溫暖人心的呢?
秦桑最近很迷網購,把淘到的好玩的東西都現給顧煙看,兩個人湊在一起興奮的討論,梁飛凡的電話打了進來,“在哪裡?”
“什麼事?”顧煙語調平平的和他說話。
梁飛凡一手持電話,一手比劃著交代秘書文件發出的排序,其實他是想問顧煙和她爸爸談的如何,可是又覺得問了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中午想吃什麼?”
“再說吧——我可能不過來了。你不要等我。”
梁飛凡敏銳的一皺眉,小心翼翼的問她,“怎麼了?”
“我和桑桑在一起呢,待會兒去逛街,要是晚了的話就和她一起吃飯了,再說吧,你忙你的。”
聽說是和秦桑在一起,梁飛凡也不說什麼了,最後柔聲的叮囑她,“晚上直接回家來,我們在家裡用晚餐好不好?”
顧煙恩了一聲掛上電話。秦桑掃了她略顯不自然的神情一眼,沒有說什麼。顧煙等了許久她還是不開口,嘆氣了,“桑桑,你就拿你那套理論來開導開導我不成麼?”
秦桑修長嫩白的手指摩挲著磨砂的咖啡杯,淡淡的笑著,“其實你心裡早就有了想法是不是?只是習慣於有個人給你拿主意,現在事關那個人,你一時之間不知道何去何從了。我不清楚你們的細枝末節,你問我要建議也沒有實際意義,顧煙,我只能最誠懇的建議你,聽從自己的心。”
顧煙和安小離不一樣,她不需要秦桑的建議,只要她願意思考,她是清楚自己的心的,她需要的只是秦桑來堅定她的想法。
“我知道呀……”顧煙轉頭去看窗外的人來人往,她想了一整晚,早就冷靜下來了。這件事裡要說最受傷的,恐怕是姐姐,這些年來,她一定是愧疚不安的。至於梁飛凡,不管他當初向姐姐暗示了什麼,出發點……應該是愛吧?況且,憑什麼無緣無故要人家付出那麼多去幫她們?那時的情況,只要能救爸爸出來,她自己也是什麼犧牲都願意的。
何況,那個犧牲是梁飛凡無邊無際的寵愛和七年無憂無慮的歲月,美好的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對得起犧牲兩個字。
所謂往事,不就是已經消失不見的歲月麼,有什麼好翻出來唧唧歪歪的。
中午還是沒有去梁氏找他,真的和秦桑逛了一個下午的街,走的累了兩個人打車去顧煙專用的那家kfc喝飲料。
饒有情趣的點好餐,秦桑坐在窗明几淨人煙稀少的大堂裡,感慨萬千,“你要是還糾結什麼如煙過去,一定會天打雷劈的,這麼個極品男人還不滿意,折壽。”< 更新更快 就在筆趣網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