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宁》 知白

“趙九命!”

在這時候有人用手裡的兵器指向那站在城門洞口的趙九命。

“你是不是冰州人!”

那人指著趙九命的鼻子罵道:“現在你居然擋在同鄉人面前,甘願給姓葉的當狗!”

“老叔。”

趙九命看著面前那個同鄉長輩。

“陛下當年建立大寧就說過,他建立大寧,就是為了每個人都能當人,不當狗。”

他說:“回去吧老叔,你上有爹孃下有兒女。”

那年近四十歲的漢子哼了一聲:“你擋在這就是擋我們的財路,你不走就別怪我們。”

趙九命挺起胸膛:“老叔,我不走,我也有爹孃。”

那漢子立刻招呼一聲:“開門,誰攔著誰死!”

一群人立刻揮舞著兵器就衝了上去。

他們看到趙九命手裡的木棒,人人眼神裡都是輕蔑。

“你把自己當個兵,當兵就給你一根木頭棒子!?”

那個被趙九命稱呼為老叔的人,一刀朝著趙九命的脖子砍了下去。

哪裡有什么鄉情。

趙九命一棒將那把刀打落,然後再一棒將那漢子敲倒在地。

“我不是沒有刀,上次之後葉部堂就招我入伍了。”

趙九命用棒子指向他認識的那些人:“我只是不想殺你們。”

“你不想殺我們,我們想殺你!”

“乾死他!”

一群人沒有被趙九命嚇倒,反而更為兇猛的衝了上來。

趙九命手裡的木棒一下一下的砸著,靠近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

他不想殺人,哪怕那些他不認識的也是他的老鄉。

面前倒下去的叛賊數量越來越多,他以為這些人會害怕。

可是當他看到後邊的人面目越來越猙獰,他似乎明白了這些人是不會害怕也不會後退的。

他們已經把身家性命都押在這了。

可趙九命還是那么偏執,他不想用刀。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打倒了多少人,就像他自己小時候無數次幻想的那樣。

他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英雄,沒有人可以從他鎮守的地方殺過去。

可當他聽到一聲哀鳴而側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跟著他的兄弟肚子被叛賊一刀剖開。

他看到兄弟倒下去,雙手捧著已經溢出來的腸子往回塞。

在他愣神的時候,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他反應快稍稍挪了一下,這一刀就能將他的脖子砍斷。

趙九命一把攥住刀背,那個面目猙獰的人想抽刀卻抽不回去。

“九哥!”

一聲呼喊把趙九命從那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拉出來。

趙九命側頭看的時候,就見王草根拉著受傷的兄弟往後退。

而為了救那受傷的兄弟,又有兩個兄弟中刀。

“是他們自己找死的!”

這時候後邊有人大聲喊:“戳死他們!”

那些叛賊將竹竿斬斷,用削尖的竹竿朝著守住城門的民勇亂捅。

“你們想過沒有!”

趙九命嘶吼著:“你們這樣做連累多少鄉親?!朝廷追究,會有多少人因你們而死!”

“誰擋我們的財路誰就該死!”

一個瘋了似的男人用竹竿朝著趙九命胸口戳過來。

趙九命一棒將那竹竿敲掉。

可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數不清的竹竿朝著他們戳過來。

一個民勇的大腿上被竹竿戳中,血很快就灌滿了那一節,然後開始往外噴湧。

一幕一幕,刺激著趙九命的腦海。

“啊!”

趙九命忽然喊了一聲,甩手將木棒砸出去。

然後他彎腰撿起來一把刀。

他也瘋了。

朝著那群好像魔鬼一樣的人衝了過去,一刀一刀的瘋狂劈砍。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砍死,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一個接著一個倒在他的刀下。

見他用刀,與他同來的那些民勇也紛紛丟掉了手裡的木棒。

他們搶下來叛軍手裡的刀,或是撿起來地上的兵器。

這片不大的地方,瞬間就變成了修羅場。

有人狠厲有人恐懼,有的人在淌血有的人屎尿都流了出來。

城門洞裡擁擠著的不只是人,還有各種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令人作嘔。

這百十名民勇也在不算的死傷,守住城門的人越來越少。

“你們看看!”

趙九命用刀指著地下的屍體:“你們看看這是在幹什么!難道你們非要把鄉親們都害死嗎!”

此時的他,渾身是血,狀若魔頭。

可他不是,他從來都不是魔。

“遼北道的日子才好過幾年啊,才吃上幾年的飽飯啊。”

趙九命沙啞著嗓子喊著:“殺了葉明堂,朝廷真的會放過你們嗎!”

王草根從他身後過來拉了他一下:“別勸了,勸不住的。”

他看向面前那群人:“你看看他們,還是人嗎?”

趙九命看過去,他面前那群人個個都紅著眼睛,個個臉色猙獰。

“他們早就不是人了,他們不在乎冰州百姓的死活。”

一個叛賊大聲喊道:“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看看我們有多少人你有幾個人!”

另一個叛賊也大聲喊著:“你要是對的,你的人呢!”

王草根拉著趙九命往城門方向退:“別和他們說了,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縮頭的。”

他說:“為什么壞人總是能嚇住百姓們,是因為敢出頭的從來都是少數。”

“九哥......兄弟們知道你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將軍。”

“今天兄弟們陪著你,咱們死在這,用命陪著你。”

趙九命下意識看向王草根。

王草根笑了笑:“看我幹嘛,我從來都不想做大英雄大將軍,我只是在乎我兄弟。”

趙九命啊的吼了一聲。

他拿著刀的手在顫。

他身邊的兄弟已經戰死了小半,在這一刻他開始猶豫了。

他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將軍,可他的兄弟們真的都這么想嗎?

他的兄弟們,真的是都在為了冰州的鄉親們在拼命嗎?

他去找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些與他一起被徵召進入民勇營的人。

只有這些因為敬佩他的人願意來。

“草根,你們走吧。”

趙九命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沙啞的厲害。

“走?”

王草根看了看不遠處,那邊是東廣雲匯的夥計。

幾十個人,只剩下四五個了。

“我們走了,你怎么辦,他們怎么辦?”

王草根說:“我們不想做大英雄,不想做大將軍,可我們是遼北人......我們要臉,要遼北人的名聲!”

這時候,後邊有兩三名信使擠了過來。

其中一個見大家都停下來立刻喊道:“你們還在等什么!快往前衝!”

“殺不了葉無坷,你們都得死!”

隨著信使的催促,那些叛賊再次往前衝。

眼看著洶湧而來的浪潮再一次狠狠拍擊在越來越小的石頭上,一輛馬車直接衝撞人群過來。

馬車上的曹懶將手裡的連弩一口氣打空,然後抽刀劈砍。

另一邊,餘百歲將連弩點射之後也將刀抽出來。

曹懶喊道:“回車裡去,你不會打架!”

餘百歲大聲回應:“老子不會打架,但不是孬種!”

兩個人以一輛馬車衝鋒,後邊跟著一群東廣雲匯的夥計。

他們沒辦法,他們要支援守城門的人就只能殺過來。

從數千叛軍的身後殺過來。

“看啊。”

王草根用刀指向叛軍後邊:“外人都沒放棄咱遼北人呢,咱遼北人憑什么就放棄了。”

趙九命使勁點了點頭:“咱們死守著這道門!”

遠處的屋頂上。

身穿白色錦衣戴著銀色面具的蓮心輕嘆一聲。

“師弟,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么多了,我擋不住所有人。”

她本該早就走了。

可她還是從另一條密道回到了冰州城內。

“師弟,對不起。”

她知道,今日之局面已經沒法破了。

守城們的只有那幾十個人,曹懶帶來的援兵根本殺不穿那群已經瘋了的傢伙。

不知道為什么,那張銀色面具下有兩行淚水無聲滑落。

“先生......這真是你想看到的嗎?”

她自言自語。

“是你想看到的嗎?”

她站在那,渾身都在發抖。

“解不開了......誰都解不開了。”

她的嗓音也在發顫。

大街上,曹懶的拉車的那兩匹頗為名貴的馬被數不清的竹竿捅死了。

兩匹馬先後倒在地上,發出悲鳴。

曹懶也殺紅了眼,從馬車上跳下來揮舞長刀像是一尊魔神殺進了人間。

當這尊小魔王徹底瘋狂之後,殺戮就變得越來越重。

東廣雲匯的夥計們害怕少當家出什么事,紛紛向前護佑。

另外一邊,城門口的廝殺更為慘烈。

“別管我!”

王草根喊了一聲:“各自顧好自己吧,要是今天都交代在這,咱們下輩子做兄弟!”

喊完這句話之後他也不守著城門了,往前一衝突入人群。

他最擅長的是地躺刀。

可......這場合不對。

如果是一對一,地躺刀絕對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哪怕是一個十幾個,以他的刀法也能讓人防不勝防而別人想打到他卻難。

可他面前是黑壓壓的叛軍。

他不知道砍斷了多少人的腿,順勢結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可他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

最後那些叛軍已經不再靠近他,而是一群拿著長竹竿的人瘋了一樣朝他身上捅。

意識到不對的王草根剛要起身,一根竹竿戳進了他的小腿。

還沒來得及用刀將那竹竿斬斷,又一根竹竿戳進了他的左肩。

只差一點,就能戳進他心口。

那群人將他挑起來,直接舉到了半空。

“捅死他!”

“把他捅死!”

聽到喊聲的趙九命一刀砍死麵前的敵人,抬頭看時,卻見他的兄弟在半空掙扎。

“九哥,別來!”

王草根一邊掙扎一邊喊:“你要守著那道門,那是......那是遼北道良心的門。”

趙九命嘶吼著,朝著王草根衝過去。

屋頂上,蓮心淚流滿面。

“先生......如果你在這看到這一切,你的心還那么堅定嗎?”

她搖搖頭:“誰來救他們。”

她看到了趙九命在往前衝,瘋了一樣。

她看到曹懶也在往前衝,瘋了一樣。

她也看到了,兩個人之間隔著千百人。

可就在這一刻,她忽然看到人更多了。

這一家打開了大門,那個手裡拿著扁擔的漢子推開跟出來的妻子:“回去!這是男人的事!”

那女人拉著丈夫的手:“別去,你別去,跟你有什么關係啊。”

男人使勁兒把院門關上:“少咧咧,你們女人懂個屁。”

他轉身看向大街上的人,那些叛軍也在看他。

“操!你瞅啥!”

這個漢子揮舞著扁擔衝了上去。

那一家的門也開了,兩兄弟一個拿著鐮刀一個拿著菜刀。

他們也將家門關好:“娘,別出門!”

隔壁家的院門開了,一個少年和他的父親同時出來。

少年回頭看向阿姐:“照顧好娘!”

父親回頭看向妻子:“照顧好丫頭!”

父子倆看向大街上的叛軍,那些叛軍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父子倆同時喊了一聲:“操!你瞅啥!”

更遠處的院門開了。

更更遠處的門開了。

一個一個遼北爺們兒從院子裡邁步出來,他們像是一顆一顆的水滴,逐漸匯聚成了一條河。

他們手裡也沒有像樣的兵器,可他們有遼北道數以千萬計百姓們的剛強化作的利刃。

如冰州城外的松河一樣,浩蕩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