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負義的東西!”
“上門討打來了?”
郭弘軒生為侯門嫡幼子, 嬌生慣養出混不吝的性子, 脾氣至今難改, 發怒時什麼也不顧, 毫不客氣, 一把揪起馮瀚領子, 將他拎起來。
“軒弟, 軒弟住手,有話好好說。”馮瀚狼狽掙扎,囁嚅提醒:“你、你想幹什麼?我畢竟是你姐夫, 當著岳母大人的靈柩,你——”
“閉嘴!你這種‘姐夫’,誰稀罕?老子不稀罕!”
郭弘軒怒火中燒, 食指點了點, 幾乎戳中對方鼻尖,鄙夷斥責:“姓馮的, 你居然還有臉喊‘岳母’?還有臉自稱‘小婿’?厚顏無恥, 捧高踩低的東西, 滾, 立刻滾!省得我娘見了你生氣, 不得安息。”
“四弟, 你且聽姐夫解釋。”馮瀚涕淚交流,下定決心重新攀附岳家,懊悔表示:“當年, 我是有苦衷的, 皆因‘上有老、下有小’,肩負養家餬口的重擔,心有餘而力不足,幫不上岳家的忙,其實,姐夫恨不能跟隨你們去西北,以便侍奉岳母。”
“呵,信口雌黃,謊話連篇!”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做出來的卻不是人乾的事兒!郭家興旺時,馮家趨炎附勢,親熱得什麼似的,郭家一遭難,馮家立刻撇清干係,冷漠絕情。幸而,我們家境好轉,你又跑來當哈巴狗兒?休想,沒門!”
管事和小廝試圖勸阻,卻被郭弘軒揮開,他直白奚落一番,不耐煩了,一拳直搗對方腹部,“滾!”
“唉喲,嘶,嘶。”馮瀚齜牙咧嘴,疼得倒吸氣,捂著腹部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理虧心虛,不敢繼續辯解,乾脆跪在王氏靈柩前,含糊不清地哭靈。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郭弘軒臉色鐵青,飛起一腳,正欲踹時,忽聽後方響起呼喚聲:
“四弟!”
姜玉姝帶著兩個兒子,疾步趕到,嚴肅招手。
郭弘軒扭頭與嫂子對視一眼,不情不願縮腳,又朝馮瀚重重“呸”了一下,大踏步走向家人,“嫂子有何吩咐?”
姜玉姝若無其事,彷彿沒發現賣力哭靈的馮瀚,溫和說:“當務之急是儘快把母親的靈柩請進靈堂,你二哥、三哥他們正在門口那兒,商議進府的喪禮規矩,你快過去幫忙吧。”
郭弘軒趕緊點頭,旋即俯視馮瀚,撇撇嘴,“可姓馮的死皮賴臉,趕不走,假哭乾嚎,丟人現眼。”
“沒事兒,我有辦法。”大庭廣眾之下,姜玉姝神色平靜,吩咐倆兒子:“你們也去吧,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郭燁、郭炅領命,尾隨郭弘軒離開。
郭炅年紀小,好奇問:“四叔,大姑夫是不是做過對不起咱們家的事?”
“叫什麼‘姑父’?他不配!”郭弘軒餘怒未消,“你們叫他‘馮瀚’便是了。”
對方畢竟是長輩,兩個侄子沒法接腔。少頃,郭燁耳語說:“侄兒知道,老祖宗很不喜歡他。”
“嘖,誰會喜歡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
郭弘軒嗤之以鼻,忿忿透露:“當年,靖陽侯府一夕之間敗落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馮家袖手旁觀的冷漠嘴臉,我實在難忘。流放期間,每逢清明時,幸虧一些親戚肯幫忙掃墓,哼,馮家不僅一次也沒掃過,甚至出言不敬!直到咱們家境好轉,馮瀚才開始寫信獻殷勤,但母親早已失望透頂,不樂意理睬他。”
“如此一聽,”郭炅板著小臉,五官像極了父親,“四叔剛才下手太輕了。”
“長輩喪事要緊,不然,我一定狠狠揍馮瀚一頓!”
郭燁寬慰:“叔叔息怒,那種小人,壓根不值得您動氣。”
與此同時·靈柩旁
姜玉姝身穿素服,腰背挺直,俯視心急火燎跑來哭靈的所謂姐夫。
“岳母大人,您老人家怎麼、怎麼就突然去世了呢?”馮瀚抬袖擦淚,麻布孝服粗糙,揉搓得人眼睛通紅。他跪趴靈前,嚎得嗓子劈裂,主家兒媳卻毫無勸解之意,只能硬著頭皮,扯著嗓子哭,“老夫人,小婿來遲了,未能見您最後一面,遺憾至極啊。”
姜玉姝剋制惱意,冷眼旁觀,暗忖:婆婆逝世、繼母自盡、女兒生病、丈夫因喪母而情緒低落、喪事未完、新宅未佈置妥當、丁憂奏疏尚無批覆……一樁樁,一件件,千頭萬緒,繁雜瑣碎,忙得人緊繃成一根弦,腳打後腦勺。
差點兒斷絕關係的親戚,竟然跑來添亂?
她精力不濟,提不起應酬客套的勁兒,勉強維持主家禮儀,肅穆說:“時辰馬上到了,我們趕著送靈柩進靈堂,請你起來,等靈堂布置妥當了,再來弔唁。”
馮瀚誤以為對方願意把自己當親戚,心裡一喜,跪著扭身,討好道:“老夫人的後事,弟妹辛苦了,我一聽見消息,立刻趕來,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儘管開口!”
弟妹?叫得夠親熱的。姜玉姝不悅皺了皺眉,在她心目中,對方是徹頭徹尾的外人,再度提醒:“無需幫忙,只需你起來、讓一讓,我們趕著把靈柩抬進去。”
“老夫人走得太突然,拙荊哭得眼睛都腫了,小女們也特別難過,唉,我一直想著,等岳家搬回都城就好好兒侍奉岳母,誰知,沒機會了。”馮瀚淌眼抹淚,磨磨蹭蹭,嘮嘮叨叨,餘光悄瞥:遠處,府門口站著一群男人,以郭弘磊為首,正在商量抬棺之法。
姜玉姝看了看天色,耐心耗盡,果斷下令:“來人,立刻把客人扶起來!”
“是!”護衛七手八腳,硬把馮瀚架了起來。
“哎——”馮瀚悻悻然,站定,尷尬拍拍孝服灰塵,覥著臉,“弟妹——”
姜玉姝板著臉,不怒而威,定定審視對方。
馮瀚被女官凌厲的目光一盯,霎時心生敬畏,下意識閉嘴,不再繼續套近乎。
左鄰右舍均為朝廷大員,不時有路人經過,姜玉姝當眾不便如何,抬手,堅定往邊上一引,以示送客,“抱歉,我們剛回來,諸事不齊備,四處亂糟糟,趕著收拾。”
馮瀚訕訕往邊上退,“哎,好,你忙,你們忙你們的,不用費心招待我。”
費心招待?剛才要不是我攔著,老四豈會輕饒了你?姜玉姝別開臉,懶得理睬趨炎附勢之徒,指揮護衛解開固定靈柩的繩索與白布,上上下下合力,小心翼翼,把沉重靈柩抬進了新宅。
不久,靈堂內,燃香燭,焚紙錢,和尚道士各忙各的,誦經聲、喪樂聲、啜泣聲、嚎哭聲……嘈雜至極。
半個時辰後,王氏孃家親戚前來弔唁,男女老少,算上捧著各色奠儀的僕從,足足五十多口人。
郭弘軒赤足撲入一老者懷裡,哭著喊:“大舅!”
王氏長兄白髮蒼蒼,沉痛摟住外甥,潸然淚下,哽咽安撫:“軒兒,好孩子,節哀,節哀。”
“舅父。”郭弘磊和郭弘哲率領男孩們,紅著眼睛,躬身迎接外祖家的親戚。
一時間,靈堂內哭聲陣陣,聞者傷心。
姜玉姝在後堂忙了會兒,聽見親戚來弔唁,揚聲招呼小兒子,“快走,去拜見親戚!”
郭炅攙著母親,“祖母的孃家親戚,孩兒一個也不認得。”
“其實,娘也不太認得。當年,我和你爹剛成親,還沒來得及認識親戚,侯府就出事了。”
“王家親戚,和馮家姑夫相比,怎麼樣?
“沒法比!”她耳語告知:“當年,貪墨案影響惡劣,若非王家、你外祖父、以及你父親的恩師陸老先生鼎力相助,郭家恐怕會被滿門抄斬。”
小少年懂事頷首,“孩兒明白了,馬上去給舅公磕頭!對了,娘,外祖母也去世了,咱們什麼時候探望外祖父?”
她一愣,輕聲答:“等娘把手頭的急事安排妥當,就帶你們去、回姜府。”
無論許氏品格如何,畢竟是繼母,母親逝世,作為女兒,莫說同在都城,天南海北也得奔喪。
於是,次日一大清早,姜玉姝和女兒乘轎,郭弘磊領著兒子騎馬,一家五口趕去姜府。
主母逝世,姜府亦人人素服,靈堂內亦哭聲陣陣。
漆黑棺木放在上首,一家五口行禮時,姜玉姝內心五味雜陳,暗忖:名義上母女一場,事實上,生疏至極,十幾年間,僅相處過幾天,而且那次,她的掌上明珠玉姍死在了邊塞。再度相見,已是喪禮,陰陽兩隔。
姜世森父子數人在旁,和藹說:“起來吧。”
“請岳父大人節哀,明誠,你們幾個要保重身體,才有精力照顧長輩。”郭弘磊起身,自然而然攙了妻子一把,姜玉姝則攙起女兒。
姜明誠兄弟幾個眼睛紅腫,恭謹躬身,“請姐姐、姐夫放心,我們會照顧好父親的。”
“唉,郭家老夫人也辭世了,你們也要節哀順變,”姜世森打量外孫女,關切問:“嫣丫頭臉色蒼白,莫非仍然水土不服?”
郭曉嫣屈膝福了福,細聲細氣答:“多謝外祖父關心,曉嫣已經好多了。”
姜玉姝嘆了口氣,“嫣兒天生身體較弱,路途遙遠,小病小痛不斷,待抵達都城,瘦了一圈了。”
“既如此,孩子病著,孝在於心,盡了禮數即可,明誠,快叫你媳婦安排外甥、外甥女歇息!”
姜明誠飛快擦擦眼淚,“好。”他親切招呼兩個外甥,其妻則牽著外甥女的手,前往後院休息,奶孃丫鬟忙尾隨伺候。
靈堂內待了片刻,姜世森便道:“你們隨我去書房,坐一會兒。”
書房遠離靈堂,門窗一關,便清靜了。
姜世森重視公務,“你的丁憂之事,可有消息了?”
姜玉姝搖搖頭,“尚未得到批覆。”
“奇怪。”姜世森疑惑捻鬚,“奏疏早已呈上去了,為何遲遲沒有迴音?”
郭弘磊推測道:“依小婿猜,估計因為此前沒有女官報過丁憂,全無舊例可循,故朝廷需要斟酌斟酌。”
因喪事日夜操勞,姜玉姝眼睛熬出了血絲,注視丈夫,歉意且不放心,莫名冒出拋棄親夫之感,“如果朝廷準了我的丁憂請求,那麼過陣子,你就得一個人回西北了。”
一個人?
一個人……郭弘磊劍眉擰起,在異鄉時,雖說聚少離多,但全家一直同在邊塞,突然喪母,夫妻又天各一方,丈夫自然高興不起來。他沉默須臾,低聲說:“按制守孝,應該的。無妨,一個人就一個人罷。”
嘴裡說“無妨”,心裡卻鬱懣。
姜世森詫異看著女兒,“你決定留在都城嗎?為父還以為,你會陪正欽回去。”
正欽,乃郭弘磊及冠時,其恩師陸之棟賜予的表字。他年少充軍,驍勇善戰,用姓名闖出了名堂,邊塞民風剽悍乃至粗蠻,尚武輕文,故幾乎人人皆知“郭弘磊”、“郭將軍”,卻少人知曉“郭正欽”。
姜玉姝惆悵無奈,“我們剛搬進新家,婆婆不在了,家務需要安排可靠之人打理,而且,曉嫣病得虛弱,必須請大夫給孩子調養身體。另外,燁兒年滿十五,我們想送他去國子監讀書,看能不能讀出個金榜題名來。”
“哦!原來如此。”姜世森恍然頷首,“雖然你頗有政略能力,但操持家務才是女人的本分,把家務料理妥當,免除正欽的後顧之憂,你們日子過得好,為父便安心了。”
本分?女人除了相夫教子、操持家務之外,也可追求其它事業。
姜玉姝早有打算,懇切說:“不過,我在西北有些事情沒辦完,等安排妥了都城家務,快則明年開春,慢則明年年中,得回庸州一趟。到時,兩個小的跟著我探親,懇請父親關照關照您大外孫。”
姜世森納悶不解,“朝廷若是准許丁憂,還辦什麼事?”
“私事。”
“私事?”
郭弘磊簡略告知:“她著了一本書,《西北農桑輯要》,尚未完成,需要實地勘察莊稼作物。”
“著書?你、你又著書?你早年寫的遊記,為父看了,行文不夠嚴謹,措辭也不夠優美,草草印發,居然還敢著第二本?真是不怕人笑話!”
郭弘磊一貫聽不得任何人批評妻子,“那本《西北行》,她原是寫著解悶的,小婿覺得挺有趣,雖有不足,但勝在清新質樸,遂託人印了幾本,誰知竟流傳開了。”
姜玉姝有自知之明,尷尬攥著帕子,“父親批評得很對,如今回想,的確不夠用心,文采平平,甚至看不出什麼文采,貽笑大方。所幸,農桑輯要無需優美辭藻,通俗易懂,實用即可。”
“罷了,你當年十六七歲,年少無知,著書跟兒戲似的。”姜世森端詳女兒,眼神複雜,欣慰自豪且遺憾,第無數次感慨:“但對女子而言,勉強算不錯。唉,如果你生為兒子,為父必定減少許多憂愁。”
“生為兒子?”郭弘磊眉頭緊皺,暗忖:如果她生為男子,我娶誰當妻子?遂脫口而出:“女兒好!女兒有出息,不也一樣能讓父母引以為豪?”
“這倒也是。”
但,假如是兒子,“姜”前便不必冠“郭”了。姜世森捻鬚,遺憾之餘,爽快答應:“人往高處走,國子監內飽學之士眾多,人才濟濟,燁兒理應求學上進。明年你大可放心外出,為父自當留心照顧外孫。”
多拜託一位親友關照自己兒子,母親便多放一份心。姜玉姝起身福了福,“有勞父親了。”
郭弘磊亦站起,“多謝岳父。”
“乾脆叫孩子搬來姜府住一陣子吧?”
姜玉姝下意識搖頭,恭謹答:“燁兒的三叔丁憂,四叔也會長住都城,燁兒在家,平日由叔叔嬸嬸照顧,不敢令父親過於操勞,只希望在孩子頑劣的時候,您能抽空管教管教他。”
姜世森欣然頷首。
郭弘磊關切問:“聽說您最近常常頭疼,不知是何緣故?該請個名醫看看才是。”
“唉,不頭疼才奇怪了。”姜世森心煩氣悶,“你岳母她——算了,人已經去世,對與錯,不提了。爛攤子我慢慢收拾罷。”
姜玉姝與繼母之間,既無血緣,又無親情,並且,姜大姑娘與她仇深似海,故只能說些客套場面話,“您老節哀順變,千萬要多保重身體。”
郭家落難期間,岳父奔走相助,郭弘磊深懷感激,鄭重其事,“若有用得到小婿的地方,岳父儘管開口!”
“唔。”姜世森倍感欣慰,“我已經告老,眼下最愁的,是兒子的前程。唉,本已為明誠謀定的官職,一丁憂,沒了。”
姜玉姝夫妻倆會意,寬慰道:“此事急不得,咱們悄悄留意,總會有合適的職位。”
女兒女婿有出息,噓寒問暖,商談兩刻鐘,姜世森心情好轉不少,催促道:“行了,你們該回去了,親家母駕鶴西去,你們趕緊回府主持大局!明天一早,我帶明誠前去弔唁。”
“好。”
晌午,姜玉姝第一次踏進姜姑娘的閨房,轉了幾圈,感慨萬千,什麼也沒碰,匆匆領走了女兒,一家五口返回郭府。
不料,她剛跨進靈堂,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母親!母親!”郭慧蘭癱軟跪在王氏靈前,鬢髮凌亂,捶胸捶地痛哭,肝腸寸斷,“女兒來晚了,女兒不孝,求母親原諒。”
姜玉姝腳步一停,輕聲問:“那位是應該是——”
“大姐。”郭弘磊平靜道。
“嗯,我猜也是她。”姜玉姝定睛打量,“大姐和母親長得很像。說出來外人恐怕不信,成親十幾年,我竟是第一次與大姑姐見面。”
郭弘磊欲言又止,內心滋味難言。
逐漸靠近,姜玉姝心生疑慮,掃視周圍,“為何不見姓馮的——咳,馮姐夫?”
“十有八/九得問四弟。”
“咳,畢竟在辦喪事,眾多親友前來弔唁,該不會鬧得難以收場吧?”
郭弘磊鎮定自若,“放心,我已叮囑老四,打人不打臉。”
姜玉姝險些笑出來,“對!不宜打得鼻青臉腫,叫外人看笑話。”
少頃
郭慧蘭扭頭,看見了親弟弟,頓感愧疚,淚如雨下,眼睛紅腫,怯怯喚道:“二弟,你、你回來了。”
“大姐,節哀。”郭弘磊拉著妻子,跪在長姐身邊,“這是玉姝。”
姜玉姝客客氣氣,“大姐。”
“哎!玉姝。”郭慧蘭嗓音嘶啞。她心裡有愧,拘謹不安,年近四十的憔悴婦人,與弟媳婦並排,活像母女,不知該說些什麼話,索性沉默,與弟弟一同燒紙錢,悲切哭靈。
郭弘磊一邊燒紙錢,一邊問:“姐夫和外甥女,沒來嗎?”
“來了,都來了!”郭慧蘭忙告知:“前不久來了好幾位親戚,靈堂擁擠,孩子們磕了頭便退下,三弟媳婦帶她們往後院去了。至於你姐夫,則是被四弟叫走了,幫忙招待官客。”
招待官客?捱揍才是真。老四那性格,混不吝,有機會出氣,他八成憋不住。
姜玉姝發覺大姑姐的嗓子沙啞粗噶,便禮節性勸說:“聽大姐的嗓音,哭啞了,不如歇會兒吧?保重身體要緊。”
“不,不了。”郭慧蘭淚珠滾滾,撲簌簌落下,“母親生前,我因種種緣故,未能盡孝於膝下,愧疚至極,哪怕跪死在靈前也是應該,只盼母親諒解。”
郭弘磊見長姐泣血悲哭,心裡難受得慌,強硬攙起她,嘆道:“姐姐不必如此自責,可憐天下父母心,其實,母親早已經諒解了。當年,我第一次回都城述職時,母親親口吩咐‘記得探望大姐、別讓馮家苛待她’。”
王氏當時拉著臉,十分沒好氣,原話是:若是趕得及,記得去一趟馮家,看看你大姐那不孝的東西過得如何。
血濃於水。雖然不滿,雖然失望,但老人終究不忍心徹底漠視親生女兒。
“母親,女兒、女兒——”郭慧蘭一聽,瞬間更加悲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激動至昏厥。
姜玉姝嚇一跳,倉促幫忙攙扶,“來人!快,扶大姑奶奶去休息。”
從此,郭慧蘭夫妻帶著兩個尚未出閣的女兒,媛媛和琳琳,在孃家住下了,天天跪在靈前慟哭,以淚洗面,哀傷欲絕。
王氏生前是三品誥命,又得了永慶帝厚賞撫卹的旨意,昔日因靖陽侯府落難而疏遠郭家的人趁弔唁時恢復往來,喪禮十分隆重,風光大葬。
忙忙碌碌,待葬畢,已是十月了。
夜間
丈夫即將遠赴西北,妻子親自為他收拾行李。
“這些素服,統統帶上!”她把幾大疊衣物包好,“一年四季,各五套,供守孝期間平日穿。”
郭弘磊藉著燭光,心不在焉擦拭佩劍,“那麼多?我平日往往穿戎裝。”
“有備無患嘛。”
“明天看望先生,你去不去?”
姜玉姝歉意答:“不巧,我與大姐和弟媳婦她們約好了,明早帶孩子們去護國寺上香,聽說那兒的符十分靈驗,戰場兇險,我想給你求一枚平安符,圖個心安。等過兩天,你辭別陸老的時候,咱們再一起去。”
“隨你。”妻子為自己求平安符,丈夫聽了心裡一暖,頓了頓卻說:“你與大姐相處得倒挺好,她自幼極愛哭,難為你能忍。”
“愛哭沒什麼,咱們女兒小時候也是淚包。”她順勢透露:“不過,有幾次,我總感覺大姐欲言又止,像有難言之隱似的。”
“哦?”郭弘磊稍加思索,“多半為了她丈夫的前程,此事你別管。”
“那……你管?”
郭弘磊神色淡淡,“我也不管。馮瀚才幹平平,卻權勢燻心,德才不配位,必有災殃,對他而言,能安安穩穩當工部司官到老,已是福氣。”
誰會樂意提攜趨炎附勢翻臉無情之徒?姜玉姝頷首贊同,“將軍言之有理!”
“過幾天,我必須回庸州了,家裡一切,辛苦夫人照管。”郭弘磊即將獨自出遠門,坐在燭臺旁,慢吞吞擦劍,因喪母而整個人瘦了一圈,側臉透出孤獨氣息。
“辛苦什麼?應該的!”姜玉姝麻利打包袱,“等我忙完,明年就去庸州看你。”
郭弘磊擦劍的動作一停,“什麼時候?”
“不是告訴你了嗎?快則明年開春,慢則明年年中。”
郭弘磊凝視妻子,忍不住追問:“到底什麼時候?”
對視數息,她明白了,柔聲答:“我會盡量早,一忙完就啟程。”
“唔。”他低著頭,繼續擦劍,名為“期盼”的種子,在心裡悄悄萌芽。
翌日·清晨
秋季天氣涼爽,晴空萬里無雲。
郭弘磊身穿素服,昂首闊步往外走,“快點兒。”
“來了!”郭煜帶領兩個堂弟,隨叔父外出,拜訪當今大儒。
“待會兒見了陸老先生,切莫失禮。”
“是。”
不久,姜玉姝領著女兒踏出臥房,準備外出上香,妯娌仨與嫡出大姑姐、庶出小姑子一起,二三十人,均身穿素服,人多卻不熱鬧,僅偶爾交談,絲毫不聞笑聲。
豈料,一行人邁出府門,正欲登上馬車時,忽有幾名禁軍騎馬趕到,下了馬,高聲宣告:
“聖上有旨,宣寧州知州,立刻進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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