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 四月流春

“不孝的孽障, 你又來做什麼?”

“娘, 娘!您、您——”姜明誠目瞪口呆, 進門時的討好笑容消失, 瞬間傻了, 手一鬆, 食盒落地, 藥碗“噹啷”碎裂,清粥小菜和精緻糕點四處散落。

“逆子,滾出去, 滾!”

許氏右手捏著碎瓷片,把左手腕和小臂割得血肉模糊,血已經染紅了大片被面, 血腥, 刺眼。她虛弱喘息,怒目切齒, 瞪視長子, 母子之間彷彿有血海深仇, 憎惡斥責:“除了姍兒之外, 姓姜的, 沒有一個好東西, 孽障,你今天來,估計、估計又是幫著老畜生指責我吧?”

“不、不敢, 豈敢?來人!快, 來人!”

姜明誠嚇得結巴,從驚恐中回神,慌忙一撲,手哆嗦,飛快搶走碎瓷片,跪在榻前,意欲捂住傷口以止血,卻因傷口太多、太長、太深而束手無策,放聲大哭,“兒子豈敢指責母親?兒子若是做錯了,任憑長輩責罰,您想出氣很容易,萬萬不可傷害自己啊!”

“逆子,孽障。”許氏重病纏身,又失血過多,奄奄一息,臉色灰敗,眼裡飽含憎惡,喃喃說:“姜世森,薄情寡義,老畜生,逼死、逼死了我的姍兒,又教壞了我的兒子,你會遭報應的,一定、一定遭報應咳、咳咳咳——”

她話未說完,猛一陣咳嗽,大量痰湧上,卻無力吐出,不上不下,卡住了。

“咳咳!咳嗚——”病人無法呼吸,喉嚨“咯咯嗬嗬~”,伸長脖子蹬腿,窒息須臾,逐漸昏迷。

昏迷前,許氏仍憤恨滔天,直勾勾瞪著長子,使出渾身最後力氣,抬手,扇了長子一耳光。

瀕死母親打的耳光,絲毫不痛,但帶著恨,沾著血。

姜明誠跪在榻前,驚惶失措,耳畔沒聽見耳光聲,腦海卻響起“啪~”響亮一聲,巴掌印深深刻入心中。他搖晃昏迷之人,恐懼大喊:“娘?娘?醒醒,求您醒醒。”

“來人!”姜明誠竭力大吼:“快來人!”

下一刻,悄悄偷懶的婆子和侍女聞訊返回,奔進裡間一看,霎時也嚇傻了,腿一軟,跪下了,惴惴求饒:“奴婢——”

“蠢貨,愣著幹什麼?立刻請大夫!”

“是,是。”下人屁滾尿流,跌跌撞撞跑去請大夫。

不久

大夫匆匆趕到,謹慎查看一番,搖搖頭,嘆了口氣,肅穆告知:“請恕老朽無能為力。姜老夫人失血過多,加上痰厥窒息,已經去了,諸位節哀順變。”

大夫說完,拎起藥箱離開,路過姜世森父子時,又道一句“節哀保重”。

“來人,送送大夫。”姜世森臉色鐵青,藏在袍袖內的雙手握拳,勉強剋制怒火,草草瞥了瞥自殺身亡的繼妻,不願多看一眼,厭惡至極。

姜明誠跪地哀哭,來不及換下染血衣服,臉頰帶血的巴掌印尚未洗淨,“娘,娘!”

許氏的子孫媳婦等人一聽見噩耗,紛紛嚎哭,頃刻間,中秋前夕的喜慶之氣蕩然無存,開始辦理喪事。

夜間·書房

“唉。”

“糟了。”

“這下糟糕了。”

姜世森唉聲嘆氣,愁眉不展,臉色黑如鍋底,舉拳砸桌洩憤,咬牙說:“明誠考了四次才金榜題名,我使出渾身解數,告老前給兒子謀定一處好缺,中秋後便要上任,誰知,孩子母親竟糊塗自殺身亡!”

“我已經告老,待誠兒守完孝,我恐怕沒有本事為他重新謀一個好缺了。”

親信小聲寬慰,“老爺無需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公子有才華,何愁謀不到官職?待出了孝,您請親戚或朋友關照關照公子,不就行了?”

“談何容易?其一,人走茶涼,我已經不是侍郎,辦事難;其二,凡是好缺,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哪裡輪得到誠兒!”

親信提醒:“您雖然退了,但咱們家大姑娘夫妻倆剛升遷,前途不可限量,豈會不樂意提攜弟弟?”

“唔,那是自然。”

“想起女兒女婿,我才略放心些。”

姜世森焦頭爛額,深深埋怨繼妻,“許氏實在、實在是——糊塗透頂!這些年,她偏激固執,做出無數荒唐事,得罪不少親戚,我顧全大局,一忍再忍,包容至今,她作為母親,卻絲毫不為兒子的前程考慮,無緣無故自殺,臨死前,居然還打了兒子一耳光?簡直,簡直——哼!”他停頓,沒說出難聽話,憤怒拍桌。

“老爺息怒,快消消氣,切莫氣壞了身體。夫人畢竟、畢竟已經去世了。”

姜世森面無表情,毫無悲傷之色,暗忖:瘋癲潑婦,死不足惜。喪門星,活著整天滋事,鬧得家無寧日,死了還要連累孩子,害得我白費心血,辛辛苦苦給兒子謀定的官職,便宜別人了。

與此同時·赫欽郭府

秋夜風涼,中秋在即,邊塞月漸圓,原本應該慶祝節日團圓賞月,卻因王氏逝世而喜意全無。

靈堂內,香燭日夜燃燒,冷風湧入,白幛飄蕩,煙霧繚繞,小輩披麻戴孝跪了一地,啜泣聲此起彼伏,充滿哀傷之氣。

當年,除爵抄家時,靖陽侯急懼攻心,撇下妻兒,撒手人寰,如今王氏也逝世了。

郭弘磊先喪父,後喪母,大哥大嫂亦已不在人世。

喪父時固然萬分悲慟,但幸而,還有母親。

無論王氏堅不堅強、能不能幹、偏不偏心……總之,他由衷慶幸:我還有母親。

誰也沒料到,王氏會在即將搬回都城時,猝然逝世。

喪父等於家中頂樑柱倒了、靠山沒了,喪母則意味著再也聽不見“我兒辛苦”、“磊兒有出息”、“弘磊從小不聽話”、“木訥呆木頭”等等……餘生,父母皆只在記憶裡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郭弘磊跪在靈前,低著頭,不斷往盆內放紙錢,注視一沓沓紙錢化為灰燼,強打起精神,啞聲說:“母親生前一直盼望回家鄉,因此,喪事必須在都城完成,滿足長輩的遺願。”

“嗯咳,咳咳。”姜玉姝接腔,被焚燒紙錢煙氣燻得咳嗽,“不過,咱們在邊塞住了十幾年,得停靈十天,方便此地親友弔唁,然後把靈柩送回都城安葬。”

郭弘軒眼睛通紅,“我已經派了一批能幹下人攜訃文回都城佈置,以免咱們回去時,諸事不齊備,手忙腳亂。”

“如此安排甚好。”

“不知哥哥嫂子的丁憂奏疏寫好了沒有?”郭弘哲臉色蒼白,亦被燻得頻頻咳嗽。

姜玉姝把幾張紙錢放進盆內,火苗竄起來,照亮了上首白幛垂繞的漆黑棺木一角,輕聲答:“寫好了。你的待會兒拿給我,等明天,一起送回都城呈交朝廷。”

郭弘哲點點頭,

“奏明丁憂的話,會怎麼樣?”郭弘軒抽噎,抬袖擦擦眼淚,直接把幾沓紙錢放進盆內,悶住了,火苗竄不起來,竄出一大股濃煙,嗆得眾人劇烈咳嗽。

“咳,咳咳。”姜玉姝揮袖驅散濃煙,矮身摸索,卻摸了個空。

郭弘磊默默拿起鐵釺子,挑散厚厚紙錢,令其燃燒,濃煙消失後,他低聲答:“按律,戍邊武將奏明丁憂,朝廷會給三個月的治喪假,不予解除官職。”他看著妻子,“但律法並未對女官作出規定,具體等批覆吧,至於阿哲,多半需要按制守孝。除非朝廷下奪情令。”

“應該的,為母親守孝是、是應該的!”郭弘哲咳嗽之餘,鄭重表明態度,生怕被誤會不樂意。

兒女跪在自己身後,姜玉姝神色沉靜,婆婆逝世,兒孫媳婦須守孝,平靜說:“對,我們不是肩負戍邊重任的將領,理應守孝。期間,正好專心打理都城的家,一晃眼,離開十幾年了,孩子們人生地不熟,需要長輩帶領著適應。”

郭弘磊凝視妻子,目光深邃溫和,隨即無奈嘆息,“我卻不能一心一意地守孝,愧疚至極。”

少年當家的一家之主,人前總是四平八穩,站如松坐如鐘,此刻卻冒著胡茬,低著頭,肩背耷拉,盯著火苗,不停往盆裡添紙錢。

家人七嘴八舌地安慰:“朝廷律法不容違抗,怎能怪你?”

“二哥切莫如此!雖說不能按制守孝,但三個月也夠治喪了,算是忠孝兩全。”

“老祖宗的在天之靈,肯定會理解。”

“二哥無需自責,你的孝心,母親深知。”

……

郭弘磊抬頭,仰望漆黑靈柩,憶起母親的音容笑貌,黯然悲慟,內心空茫,一時間提不起思考與振作的勁兒,木然守靈燒紙錢。

半個月後·都城皇宮

御書房內,君臣幾人商議國務。

永慶帝詫異皺眉,“郭王氏?朕記得,前陣子才準了她升誥命。”

“沒錯。但郭家老夫人年事已高,壽終正寢矣。”吏部官員呈上三份奏疏,恭謹道:“此乃已故誥命兒子及其兒媳婦稟明丁憂的奏疏,陛下請過目。”

太監躬身接過,轉交給皇帝。

永慶帝粗略翻了翻,吩咐道:“郭王氏升了誥命,卻未享一次三品榮俸而亡,功臣之母,朝廷當厚賞撫卹。 ”

禮部官員立即問:“不知當以什麼規格?”

“原有規格上,加賞一倍奠儀。”

“是。”

吏部官員順勢問:“那,郭弘磊、郭弘哲、姜勉三人的丁憂奏疏,該如何批覆?”

永慶帝稍加思索,緩緩吩咐:“按律,戍邊武將不得久離職守,照規矩辦,給郭弘磊三個月治喪假,並加以安撫,翰林院官員則應該按制守孝。至於姜勉……”帝王皺眉,沉吟不語。

太子坐在下手,不由自主側耳傾聽。

“邊陲要地剛改了州制不久,姜勉作為知州,一貫勤懇,也算治理有方。”永慶帝捏了捏眉心,顯然有些頭疼,“突然報丁憂,若是准許她守孝,一時半刻,難以挑出填缺的合適人選吶。”

“陛下言之有理。”

太子忍不住提醒:“姜勉不僅婆婆去世,她母親,也病逝了。”

“朕知道。”永慶帝喝了口茶,“姜家的誥亡奏疏,早先於郭家上報朝廷。”

“那,父皇的意思是……?”

永慶帝品了品茶香,威嚴答:“擱著,容朕考慮考慮。其餘的,批覆了發下去吧。”

“是。”

與此同時·馮府

王氏一生,生有三子一女,嫡女郭慧蘭,嫁予馮瀚。

馮瀚有所求,強忍對妻子的嫌惡,掏出帕子,哄道:“行了,別哭了,節哀保重身體。岳母的靈柩即將抵達都城,你要是傷心病倒了,到時怎麼幫忙料理喪事呢?”

“我不孝,我是個不孝女。”郭慧蘭哭腫了眼睛,嗓音嘶啞,哀痛欲絕,“自從母親去了邊塞,我沒有探望過一次,無顏面對靈柩,也沒臉見弟弟和弟媳婦等人。”

“你說什麼傻話呢?”馮瀚作悲傷狀,“難道我們不想探望長輩嗎?唉,沒辦法,家計艱難,家事又多,屢次耽擱了。”

郭慧蘭哭溼了幾塊帕子,眼尾滿是皺紋,法令紋深刻,憔悴不堪。

“幸而,弘磊和弘哲寬厚大度,應該會諒解咱們的難處,頂多挨四弟幾句氣話,無妨的。到時,咱們把女兒都帶去,給外祖母磕頭,順便讓孩子拜見舅舅舅媽。”

“都帶去?”

“當然!五個女兒,統統帶上。”馮瀚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親戚之間,本應該親近,皆因從前天南地北,才生疏了。如今你孃家搬回都城,如果繼續生疏下去,像什麼話?”

孃家東山再起,郭慧蘭自然高興,哽咽答:“有見面相處的機會,理應多走動,免得孩子們連親舅舅、親舅媽也不認得,惹人笑話。”

“這就對嘍!”

馮瀚搓搓手,滿懷期待,“咳,弘磊的兒子尚無婚配,咱們有五個女兒,還剩兩個沒嫁,總有一個般配的吧?親上加親,夫人說,好不好?”

“啊?”

郭慧蘭呆了呆,旋即使勁搖頭,哭著答:“我母親剛去世,孩子們要守孝,這會子談親事,不合適!”

“守孝歸守孝,親事歸親事,口頭定下,出了孝再成親嘛。”馮瀚早已打定主意,明示暗示地慫恿,“親上加親,怎麼不好了?莫非你寧願侄兒娶外人、也不願為咱們女兒打算?”

郭慧蘭欲言又止,沉默了。

“只要你開口,弘磊肯定會認真考慮的!”

“不,不妥。還有弟媳婦呢。”

“擔心什麼?兒子的親事,做父親的說了算!”

“二弟媳婦可不是一般人,她的官比你還大,不太可能全聽弘磊的。”

馮瀚鐵了心,“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通?若能親上加親,你與孃家,一定會更加親密!”

惹母親失望,與孃家疏遠,是郭慧蘭十幾年來的心病。因此,她一聽便動心了,卻生性柔弱,沒什麼主見,猶豫不決,啜泣說:“唉,再說罷,我現在實在沒有那個心思。”

“行行行!我只是隨口一提罷了,能成最好,假如不能成……唉,五個女兒,親事真叫人頭疼!”

郭慧蘭羞慚垂首,憋屈幽怨,生不出兒子,是她終身的遺憾。

秋風漸強,一轉眼,八月底了。

郭弘磊帶領家人與眾多下人,護送王氏的靈柩,抵達都城。

車輪轆轆,搖搖晃晃,晃得水土不服之人頭暈目眩,十分痛苦。

姜玉姝憂心忡忡,端詳女兒,“嫣兒,好些了嗎?”

“娘,”郭曉嫣臉無血色,“我頭暈,暈乎乎,好想吐,但又吐不出來。”

“肚子餓不餓?”

“好餓,但不敢吃東西,吐多了,嗓子特別疼,咽不下。”

姜玉姝心疼嘆氣,安慰道:“再忍一忍,咱們已經進城了,待會兒就到新家。”

“呀?進城啦?怎、怎麼沒叫我?”郭曉嫣十二歲了,膚色隨母親,玉白無暇,清麗脫俗。她掙扎著坐起,抬手,意欲掀開窗簾,“我第一次來都城,想看看,城門是不是像哥哥說得那樣高。”

丫鬟把簾子掀開一條縫,簾外車水馬龍,都城街市熱鬧繁華,商鋪林立,令人目不暇接。

“確實非常高。”姜玉姝柔聲說:“今後有的是機會看,快躺好,亂動晃得更厲害,容易吐。”

郭曉嫣乖乖點頭,順從躺下,虛弱得渾身無力。

遠道運回來的靈柩,蒙著布,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前往清平坊。

近期,姜玉姝忙得不可開交,精疲力倦,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睡著了。

但心裡裝著太多事,她並未睡沉,淺眠間,馬車停下,身體忽然前傾,她一個激靈清醒,深吸口氣,疲憊問:“到了嗎?”

車伕揚聲答:“到了!”

“到了?終於到了!”郭曉嫣如蒙大赦,被丫鬟攙起,穿戴披風帷帽,無力行走,被前來迎接的婆子背下車。

姜玉姝輕聲吩咐:“你們先送嫣兒進去,她該服藥了。”

“是。”提前入都的幹練婆子帶路,丫鬟奶孃簇擁病人,從角門快步進府,急著給病人煎藥。

車馬眾多,姜玉姝疾步走向靈柩,掃視四周,“燁兒,你弟弟呢?”

“在前面!”

她點點頭,母子一同往前走。誰知,尚未靠近,忽然望見一個披麻戴孝的男子,嚎啕大哭,飛奔向王氏靈柩,遠遠便跪倒,膝行往前,甚至膝行一段、爬行一段,哀慟嚷道:

“岳母大人,小婿來遲了,來遲了!”

“剛想去西蒼探望,誰知您突然撒手人寰,驚聞噩耗,小婿一家不勝悲痛,岳母大人,小婿——啊!”

馮瀚正賣力膝行時,冷不防捱了一腳,被踹得狼狽滾了一圈,痛呼呻/吟,抬頭一看:

“呸!姓馮的,你居然有臉來?”郭弘軒鄙夷不屑,火冒三丈,挽起袖子,衝上前想繼續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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